走进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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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灯在一刹那间，齐刷刷地睁开了眼，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不时有穿着黄色或蓝色马夹、戴着相应颜色头盔的骑手从身边飞速掠过，身后的配送筐内放着各色生鲜，平台限定了送达时间，送迟了，大抵会影响收入，“匆匆”是他们通用的标签。

前面不远处，一位年轻的“蓝色头盔”正在与一位老大爷争执，“蓝色头盔”不时地看看车后座的物品，焦急地对老大爷说：“我也没碰着你哪里，你这样拦住我，我得赶路呀。”老大爷却是不紧不慢地说：“小伙子，以后骑车得慢些儿，要不是我避让得快，还真说不准会伤到哪。”似乎依然有意犹未尽的样子，“蓝色头盔”急了：“我这边客户急着打电话催呢，要不你看看多少，我转给你。”正说着，电话响了，一接便听见嚷嚷的大嗓门，当时正在一座立交桥下，说话似乎有回音，“什么时候送到啊，都超二十多分钟了。”“蓝色头盔”忙连声道歉：“快了、快了，路上出了点状况，对不起。”老大爷更是拉开了话闸：“我并不是这意思，谁要你的钱呢，只是提醒你，以后骑车要悠着点儿，今天碰到的是我，算你走运......”

初冬的风吹过，两人的争执声、车轮驶过的沙沙声，慢慢地随风消散在夜色里。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晃动着，发出簌簌的响声，凤凰花树细细的、泛黄的叶片纷纷飘落，昏黄的灯光将它们的影子投映在墙上，或浓或淡，偶尔有几枝细细的翠竹，探出路旁的木栅栏，投下婆娑的光影。粗略一望，好似一幅幅流动的水墨画。

每每这时，便想起故乡屋后的那片竹林。冬天的竹林依然苍翠，只是地面早已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暗褐色的竹叶，散落着或粗或细的竹枝，祖母时常带着我，扫一些竹叶、捡拾一些竹枝回去生火做饭。干的竹枝是极易燃烧的，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时，也便是它燃烧最旺的时候。通红通红的火很快驱走了严寒，屋子也随着暖和起来，不一会儿，米饭特有的清香便氤氲开来。

冬天，竹林里的灌木丛大都落叶了，只余光秃秃的枝干，看上去便显得空旷了许多，然而并不觉得冷清。小伙伴们在竹子上溜上溜下，玩得不亦乐乎，而我无论怎样使劲，即便小伙伴用力托着我，终究一次都没能爬上去，只得仰着头，羡慕地望着。

春天的竹林，放眼望去，一片葱葱郁郁，低矮的树丛，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红的、粉的、紫的、白的，赶趟儿似的，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蜜蜂嗡嗡地唱着歌，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快乐地忙碌着，成群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嘻闹着，几乎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便被它们吵醒。

每到周末，我们便相约着去竹林里捉迷藏。将人员分成两队，一队的人员背过身去，从十数到一，另一队的则飞快地跑去高高低低的树丛躲藏起来，当小伙伴终于被找到时，发出的欢呼声，此起彼伏，惊得林中的鸟儿扑楞楞直飞向空中。自然也有极聪明的，躲藏得极严实，待找了许久之后，终于等不及，于是自己走了出来。

仿佛一夜之间，春笋不约而同地竞相钻出地面，几乎没过几天，不知不觉便长高了。正是“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行人。”祖母常常挎着竹篮，到林子里去割一些竹笋，我自然是跟在后面，金色的夕阳穿过竹林的缝隙，将我们的身影映照得很长很长。

祖母通常会挑一些长得密的笋放进篮里，我好奇地问：“奶奶，为什么割了呢?它会长成竹子的。”“只是太密了，长不高的。”祖母缓缓地答道。不一会儿便有了一篮，回到家，祖母将毛绒绒的浅棕色的笋壳去掉，便露出了细细的、浅黄色的嫩嫩的笋。祖母将它们切开，放进开水里烫一下，再过下冷水，然后沥干水，切成段，放几片青椒，一道美味的素炒笋片即成，吃起来有着春笋独有的香甜。

正在回味着那久远的芬芳，身后传来几声自行车的“叮铃铃……”声，我忙向旁边让了让，不远处的高楼，星星点点的灯光闪烁着，天色已有些晚了，我加快了步伐。

路过一所中学，不锈钢栅栏的校门正在欢唱着歌徐徐打开，校门内站满了等待放学的学生，几位穿着深蓝色制服的保安，手持着U形的钢叉，站在校门口，校门外站着些许前来接孩子的家长，“各位家长，请往旁边站，这些孩子不会好好地走，省得撞着了。”一位保安对翘首以盼的家长说道。正说话间，校门已完全打开，学生们蜂拥而出。男生们三五成群，打闹着向前跑去；女生们三三两两地并排走着，说笑着。一个男生将校服外套做成一顶帽子戴在头上，两只衣袖合并成 一只，垂在脑后，旁若无人地走过，别的同学并不朝他多看几眼。

先前略显单调的夜色，似乎因了这洋溢的青春气息，瞬间灵动起来，多么美好的青春年华！我在心里慨叹。然而，曾经身在其中，却怎么当时感受不到呢？

走出地铁站，已是满城灯火，深远的夜空中高悬着一钩弯月，离月亮不远处有一颗璀璨的星星，每天望着它，似乎离月亮又近了一点，然而，这看似相距不足一米的距离，却是实实在在的一道天堑，注定相望，无法跨越。

夜色如潮水般漫上来，我坐在书桌前，解开发绳，一片极细小的叶子无声地滑落在地上，不知何时何地，它从高高的树枝上飘落，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发间。我拾起那枚落叶，细细地端详，这是凤凰树的叶，形状接近椭圆，淡淡的黄色里掺杂着点点暗绿，浅浅的叶脉或断或连，那是时光留下的印记。

是的，一切都带不走，哪怕是一片落叶，它本不属于我，落叶自有落叶的归处。

走进黄昏，走过白日的喧嚣，步入寂静的夜，它是日与夜的过渡，给了我们一份宁静、一份淡泊、一份情怀、一个弥足珍贵的回忆，它恰似一座桥，连接着人生的此岸与彼岸。站在桥上，回首此岸，夕阳将最后的一束光给了天边的晚霞，曾经的纷扰、苦乐、爱恨、美丑、善恶……一 一从心中闪过，尽付于那永不会再来的旧时光；遥望彼岸，海天一色，群星闪烁，一望无际的沉默的夜空，一轮孤月反复地向人间诠释着由圆至缺，因缺而圆这一大自然的千古之谜。

走过摇摇晃晃的一段人生，走进黄昏。黄昏送给我一片落叶，我将它留给了沉沉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