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爸爸的电话

上周六，讲发展心理学的老师在课堂上感慨地说了一句：幸福的人生，是回到家叫一声爸妈还有人应！

于是我一直惦记着给爸爸打个电话。

我毕业就来深圳了，刚来的时候特别不适应，给家里写过一封长长的信，诉说自己的情绪。然后给家里打电话，妈妈说：“爸爸正在给你回信，他昨晚写到很晚，今晚会坚持写完，你不要急。”过了几天，果然收到爸爸的回信，开篇是“易非我儿”，见到这四个字，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仿佛爸爸就在身边，我也还是时时刻刻受他保护的小女儿。

等我拿到第一份工资的时候，跑去给妈妈买了一件衣服、给爸爸买了一双皮鞋，十几年过去了，去年我先生收拾衣柜的时候扔了几件妈妈的旧衣服，妈妈跑去垃圾桶把这件衣服捡了回来，说：“你不明白，我那么小的女儿离家千里去工作，拿到手第一份工资就给我买了这件衣服，再旧我也不舍得丢！”从来不表达感情的妈妈能激动地说出这样的话语，我瞬间红了眼眶，可恨我由于俗事繁杂竟然忘记了关于这件衣服的故事。

给爸爸买的皮鞋我一直记得，因为爸爸很喜欢穿，并且逢人就说：“这是我小女儿给我买的！”他骄傲的神情仿佛一个拿大奖的孩子。以至于很多年来，我都跟身边的朋友表达一个观点，如果表达心意，不要给老人钱，给他们买东西。我常常从准备买开始，就和爸爸在电话里商量：“爸，这鞋子尺码偏小，给您挑大半码行吗？”“爸，黑色好还是灰色好？”

电话里就细枝末节一点点商量，老爸一开始总是说：“不要买，够穿了。”可是他的声音一点点欣喜起来，有笑意、笑意里带着期盼，有温暖、这份温暖让人感觉到普普通通的生活有了色彩。东西买好了，收到了，再打个电话：“爸，东西收到了？好看吗？还好听您的挑了这个颜色！”爸爸笑呵呵的声音传递着快乐，这快乐是给多少现金也无法达到的。

当我在心理学课程学到老年期的心理发展变化时，我很自然地想到了远方的老父亲。几年前姑妈去世，爸爸哭得稀里哗啦，这是他亲人里最后一个同辈人。爸爸拉着我们姐妹的手泣不成声：“爸有个姐在，还可以说两句话，现在连姐都去了，我的兄弟姐妹都去了哇！”那一刻，我特别心疼爸爸。白发苍苍、年逾古稀的，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

可是我学到了老年期的心理，我不仅是心疼，我更真真切切懂得了爸爸在那一刻的感受。

爸爸处在一个人一生获得的丧失时期，只有衰退，没有发展。身体机能的衰退，听力和视力的下降、记忆力的减退，会让他产生不安全感，同时在家庭关系中，我们都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庭，这必然给他带来的孤独感。原生家庭中的成员一个个离去，当只剩下他一人时，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孤独感同时袭来，会产生被抛弃感。于是爸爸像一个迷路的小孩，号啕大哭。

结束课程回家的途中，我拨通了爸爸的电话：“爸您在干啥呢？”

“给菜地浇水呢。”爸爸很开心，他接到我的电话总是很高兴，他的高兴会带给我强烈的内疚，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期盼我的来电，而我打电话的次数不过每月一两次。

爸爸不善言辞，所以总是由我找话题：“您今年都种了些什么菜呀？”

爸爸打开了话匣子，兴高采烈地告诉我小黄瓜有筷子那么长了，豆角爬藤老高了，茄子正在打花，西红柿最争气，已经吃了一批啦！

孩子们不在身边的爸爸，这是把菜当娃娃养啊。和爸爸絮絮叨叨聊了好一会儿，我鼻子发酸：“爸，别太累着，您要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莫名有几分惆怅在心头。父母在、不远游，而我，游在外，也无方。所幸我这个野蛮生长的孩子醒悟未晚，在父母有生之年懂得体恤他们，一如当年他们呵护我。而我也自然而然地开始理解父母，在我年岁渐长、肩上的担子越扛越重、自己经历了生活的艰辛、或者偶尔听闻某个朋友或前同事逝去的时候。我愈来愈感知到，生命的博大精深，不仅在孩子，也在我们年迈的父母。

爸，父亲节快乐。有空我多回家陪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