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星期五的群架

作者: 羊君小二 | 来源:发表于2019-11-11 20:16 被阅读0次

    文/羊君小二

    “三棵香樟树”

    早上还下着雨啦,到了下午,突然就晴了。 

    在东林中学,张小马和武重义就是两个普通的中学生。今天,轮到武重义值日,张小马得到一个消息,放学后有人在小广场打群架。张小马慌慌张张地收拾好书包,跑到武重义的教室门口,大声通知他要先行一步。

    武重义冲出来拖着他的书包,说:“哎,别忘了上学期你还欠我一次值日。”

    张小马放下书包,拿起扫把四处乱晃,嘟囔着:“其实我跑得很快的,当年参加小学运动会时。我还得了全区第四名。真的,那腿转起来就跟轮子一样,其他人在前面跑,我在后面像赶鸭子一样追他们。只不过这次让你抓住了,待会儿你和我一起去看打群架吧!”

    中学的群架,为了确保各个成员能够统一出现在现场,大多安排在星期五放学以后进行,这段时光,是全校松开裤腰带,认认真真叹口气的时间,既没有城池内班主任的拖堂,也没有赶往江湖补习班的匆忙,三五好友,整整齐齐地把校服绑在腰间,闲庭信步,坦然自若地出现在小广场中心,周围的观众或坐或立,自然要进行一番评头论足,宛若大型演唱会现场。

    承包本年度巡回演出的主要有两个组织,一个叫“天地帮”,不讲什么仁义道德,说的其实是打架的时候天和地都跑来帮忙。另一个低调,叫“龙马社”,一个姓龙,一个姓马,组成龙马精神。群架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一个女生或者几个,即所谓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发展到最后,也就演变成了为组织荣誉而战。

    看客观赏群架的意义不在于享受置身事外的感官刺激,更多的是参与打架者的心理博弈。领头人各占一边,他们互相推搡,你说一句,我骂一句,你想干什么,我不想干什么,自说自话,自讨没趣,自行作鸟散状;或者那第一拳便是导火索。围观者无言、蹲坐,看尽了对面已经倒闭了三次的面馆的沧桑的他们,依旧看不懂这番举动。

    话说这次群架的开端也是因为一个女生。

    武重义弓着背在教室前面哼哧哼哧地拖地,过了一会儿,蓦然做出一个决定,放学后去看打群架。有意无意间,他瞥见课桌下的一根黑色橡皮筋,自然是女生的,他捡起来,塞进兜里。武重义想起一个跳舞的女生,她不练舞的时候披着长头发,把发圈套在左手腕上,经常跟小混混待在一起,炎炎夏日,她仍然喜欢上半身套着厚重的秋季校服,下边穿着黑色的短裤,宽大的校服遮盖住短裤,看起来就是没穿裤子的样子。上楼梯时,后边的女同学窃窃私语,她把校服往下拉了拉,继续露出白皙的双腿。武重义记得,她身材微胖,可是脸很小,笑起来很好看。不知怎么的,好久不见她了,也许这次群架就是因为她。

    武重义踮着脚尖擦黑板,张小马则坐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摇晃着双腿,问到:“你坐在哪儿啦?”

    武重义回过头,环视了空荡荡的教室,指了指一张桌子:“开学都快一个星期了,你还不知道我坐在哪里。果然是隔壁班的同学。”

    “谁叫你成绩太好,被调到尖子班了呀!最后一排还靠窗,观景平台哟!”张小马嘻嘻哈哈地跳下课桌,跑到窗户那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着桌子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排书,不由感慨到,“你们尖子班的学生是不是只会读书呀?”

    “其实每次当我坐在那儿看对面的楼房时,总幻想有个蒙面黑衣人,飞过来打抱不平,烧了那一摞历史卷子,顺便还把我的班主任暴揍一顿。”武重义取下眼镜,擦掉镜片上的粉笔灰尘。

    “不变的是规则,可变的是人心啊。你也可以去打架啊,成为胜利者,接着成立帮派,振臂一呼,应者千万,锄强扶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嘛。”张小马随意地翻看着桌上的笔记本,念叨,“你走在白玉石铺成的桥上,我在群山中四处游荡,山里吹着荔枝味的风,风里有你的味道,而我在劫难逃……”那是武重义写的诗歌,用白色荧光笔誊抄在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上。

    “快收拾啊,要迟到了,你的收好了吗?”武重义刚听到这几句诗,就从讲台上冲下来,把本子抢了过来,又风风火火地轰张小马出门。

    “早就收拾好了。”张小马指了指书包,说,“哎,告诉你,我们英语老师,就是你班主任,可凶了,今天布置了好多家庭作业,有课堂练习,还有两篇小作文。”

    “得了吧!快走。”武重义背着蓝色的书包,反手把门锁好,右手提着一把长雨伞。

    “哎,你说待会儿会不会下雨啦?”上午才下了一场雨,天气也自然而然划入他们需要考虑的因素中去。

    “好吧!咱们来求雨。”武重义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撑开雨伞,跑到校门口,保安却不放他走,误以为高高壮壮的他是住校的高中生,进行了一阵盘问。张小马则大摇大摆地从他身边溜走了,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夕阳斜射,空气闷热,武重义和张小马,相互隔着半米的距离,盯着眼皮底下沸腾的关东煮,太阳有点大,张小马建议武重义应该继续撑着雨伞,武重义则把雨伞递给了他。

    张小马反复地说:“年糕想吃,香肠想吃,鱿鱼也想吃……”

    武重义说:“钱有吗?”

    张小马听后愣了一下,嘟着嘴:“钱?你那里不是还有我存的五块钱吗?”

    武重义反驳到:“那不是你还我的吗?”

    张小马叹气,说到:“好吧!那么这次的兄弟活动该谁请了?”他一只手举着雨伞,另一只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

    武重义翻开一个小本,瞅了瞅,说:“该你了,你看看,上学期最后一次活动是我请的客。

    张小马说:“那行吧,那这次也该你,首尾呼应。”他一动不动,时刻关注着锅里翻腾的鱿鱼。

    武重义掏出十块钱,买了四串鱿鱼,老板找他两块,张小马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以及嘴里的鱿鱼,那夸张的口型,叽哇乱叫的咀嚼声,像以前无数次兄弟活动一样,顶多看着听听,不敢动手,更不敢动嘴。

    在等待的时间里,张小马摇来晃去,时不时看看周围,在不远方第一个十字路口那里,有人摆着一个小摊,短短的蓝色篷布铺在水泥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牌子,写着“旧书出售”的字样。

    “鱿鱼的味道怎么样啊?”张小马走到树荫下,收好长雨伞,假装不经意地问到。

    “就是鱿鱼的味道啦,给你尝尝。”武重义似乎也看到了那个小摊,异常激动,把剩下的鱿鱼串都给了张小马。

    张小马把长柄雨伞挂在手臂上,抬起右手,哼哧哼哧地嚼着鱿鱼串,他踱到小摊那里,松松垮垮地站在武重义身后,只当就地歇息,他眼球漫无目的地转动着,身体扭来扭去,却发现怎么站都觉得不舒服。

    小摊上摆着崭新的教科书,还有几摞课外书,几本厚厚的词典,词典书页泛黄,应该是经常使用的。卖书的阿姨神情紧张,旁边扭捏不堪的年轻人应该是她儿子,阿姨不招揽生意,也不蹲下整理乱糟糟的书籍,只是插着腰,直挺挺地站立着,如同一面钢铸的旗帜,任风怎么吹也吹不动,任儿子怎么嘟囔着回家也催不走,这没完没了地吊人胃口。

    武重义挑选了很久,如果有钱的话,他就不会这么纠结了。过了一会儿,远远近近的学生都聚集过来,四面八方都是人,原本冷清的小摊变得热闹起来。

    卖书的阿姨见人多了,这才交代起来:“这些书都没有用了,都卖了吧!卖了才好。索性不管那么多,你要读技校,就去读吧!”她真生气了,儿子嘟囔了几句,大约被说烦了,就跑了。

    武重义起身问到:“在哪儿打群架啦?”他挑了两本新概念的作文书,慢条斯理地付了钱。

    张小马砸吧着嘴,说:“小广场,烟盒街中间的小广场。”

    武重义说:“那条街还不如叫‘握手言和’街,没有哪次能真正打起来过。”

    “馒头,北方馒头……”卖馒头的人几乎每天都要来几趟,吆喝几嗓子。

    他们穿过一个小区,走出大铁门,一条喧嚣的水泥路就是烟盒街,街两边开着七八家面馆,五家精品店,三家奶茶店,还有一家烤鸭店和一家水果店。人很多,大部分都是住校的高中生,他们拎着一袋苹果或是一箱牛奶在众人注视下回校了,初中生就没有这种待遇,周末都要求回家,还没有达到高中那种废寝忘食的境界。不过,初中生善于发现乐趣,比如在星期五的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可以在校门口大口大口地喝酸梅汤,诸如此类。

    街道的中间有一个小广场,附近的大妈经常在这里跳广场舞,张小马挑了一个阴凉地,两人并排坐在一根石凳子上,看着卖馒头的小贩在广场四处游荡,踏遍每个角落,却不能卖出一个馒头。

    武重义把新买的书平摊在膝盖上,取下眼镜哈口气,用纸巾擦了擦,然后什么都不说就开始看书。等打架确实是麻烦一些,但总比去打架省心一点。可这是多么单调寂寥的时光啊!

    张小马盘着腿在水泥凳上摇来晃去地乱动着,广场的两边立着电线杆,一、二、三、四,一共四根。张小马数完四遍后,一只猫贴着杆子跑来,那是在学校里混吃混喝的黄猫,张小马认得它,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正在食堂后面的垃圾场里找吃的,用一只爪子扒拉着红色塑料袋,竖着耳朵,静静地舔着一小块面包。

    黄猫继续一蹦一跳地跑过来,端坐在在张小马的身边,距离不远也不近,它仰着脸,神情专注,喵喵地叫个不停,似乎在阐释着极其重要的话题,那兴奋劲儿,就像它也要过周末一样。张小马伸出手摸它,伸一下手时它点一下头,顺便叫唤一声,张小马再伸,它再点头,它不耐烦了,微皱着眉头,直截了当地结束了叫唤,紧缩着背脊,趴下去。

    张小马感到局促不安,他挠挠头,连忙掏出一包饼干,撕开包装倒在小猫的嘴边,小家伙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继而舔了舔,然后睁大眼睛,好像这一切不可思议。

    张小马忍不住伸手又摸它,它全身哆嗦了一下,也不反抗了,继续埋着头安静地嚼着饼干,柔软的胡须上沾着黄色的细碎渣子。

    时间过得太慢,简直让人没办法熬下去了。

    张小马跑到一圈绿色的健身器材中间游荡着,他玩了一会儿回来,告诉武重义,他想起一个女孩:“我在那里扭啊扭啊,头晕乎乎的,站也站不稳,就想起了在学校练舞房转圈的女孩儿。咱们以前放学了,不都偷偷去看她练舞吗?这才半年的功夫,怎么就不见人了?”

    他想了半天,最后说;“毕业了吧!你不说,我已经短暂地忘记这个人了。恐怕只有你记得了。”

    “你们在干嘛?”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是武重义的邻居宋奶奶,她70多岁,一头花白卷发,大红棉布短袖,黑色裤子,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几个馒头和一包榨菜。

    “等着看打群架啦。”两人齐声回答。

    宋奶奶点点头,缓慢地离开,走了几步,转头说:“小武啊,看见飞飞的话,叫她回家。”

    武重义说:“我知道了,宋奶奶。”他低下头麻木地翻着书,黄猫“嗖”的一声跳下石凳子,慢吞吞地跟在宋奶奶身后。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问,一样的开场白:“你们在干嘛?”

    “等着看打架哩。”一样的回答。

    “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武重义合上书,扶了扶眼镜。

    “对啊,放学后烟盒街小广场见。”张小马皱了一下眉头。

    “咱们昨天的这个时候在干嘛呀?”

    “好像在吃面吧。”

    “前天啦?”

    “也在吃面吧!”

    “有点饿,鱿鱼啦?”

    “我早就吃完了,我来做一下英语作业。”张小马打开书包,试图转移话题,“武重义!”

    “怎么了?”

    “我的英语作业忘记带回来了。”

    “回去拿吧,我睡会儿觉。”

    “你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张小马把大书包和长雨伞塞在武重义的怀里,赶往学校。

    当张小马再次经过十字路口时,他注意到路上卖书的小哥哥已经回来了,正在帮着母亲收拾剩下的书。回到校门口,又接受了保安的一阵盘问。赶到教室,却发现大门被清洁委员关上了,他抬抬头,再环顾一下四周,打算翻窗而入,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回家也不会做的,还不如星期一早上早点来,抄班长的。想着有备选方案,于是就欢快地跑到了天台上,想看看在傍晚的大地上匍匐着怎样的怪物,是不是像他,也会有缭乱的时候,看够了,他缓缓地闭上眼,像马一样的风就呼呼地从他耳边滑过,似乎在诉求着不可能的事。

    “他想看看在傍晚的大地上匍匐着怎样的怪物。”

    武重义睁开眼时,正站在一艘海上轮船的甲板上,海腥味的风灌到领口里,他缩了缩脖子,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船舷,下面白浪翻涌,他在头晕目眩的时候想起了,他在等一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群架。身后有人在叫他,他转身,不知什么时候,右手握着一块红砖头,紧张到急忙放下,镜片有点花,还不忘脱下来擦拭,再戴上的时候,眼前猛然出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吓得双腿发软,一下子蹲坐在甲板上,哆哆嗦嗦地捂着眼睛,越捂越紧,喘不过气。

    船上的人都围上来,开始攻击他,突然一个长发女孩凭空出现,开始勇敢地打架,为他,也只有在梦里才是勇敢的,女孩吼着“拿着菜刀砍电线,一路火花带闪电”,很豪迈很悲壮的样子。他站了起来理所当然地当一个局外人,张小马突然出现在身边,清了清喉咙,说:“你看这女孩儿,像不像跳舞的那个人。”

    武重义瞧了瞧,说:“那肯定不是嘛!怎么会这么胖?咦,看着还挺像的。”

    张小马反驳到:“那是因为她吃了太多的馒头了。”果然,那个卖馒头的人推着自行车镇定自若地从后面走过,还不忘吆喝两声。

    武重义在小广场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被女孩叫醒的时候,他正趴在膝盖上。

    “武重义,你趴在这儿干嘛呀?困了回家睡啊,叫都叫不醒。”女孩儿伸直细腰,拢了拢耳边的长发。

    “飞飞,你奶奶叫你早点回家吃饭。”武重义递过去一根黑色的橡皮筋。

    “哎,知道了。咦,你这是什么书,借给我看看,这书明天到学校还你,明天见。”女孩摇着马尾,像小猫一样蹦蹦跳跳地走了。

    “明天见。”武重义摸摸头,想着明天不是周末吗,又在哪儿相见啦?

    他抬头,看见张小马回来了,起身说:“咱们走吧。”

    张小马背起书包,说:“你兜里还剩两块钱,怎么花?”

    跳广场舞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领舞者正在捣鼓音箱,音箱发出阵阵噪音,武重义转身买了两个馒头,递给武重义一个,说:“你别总是惦记着我兜里的钱,对了,你怎么就想着来看群架啦?”

    张小马啃着馒头说:“明天不用上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哦,对呀。”

    小广场已经被大妈一下子占领了,她们动作整齐划一,表情热情洋溢,当音箱声响彻云霄的同时,烟盒街的路灯逐渐亮起,卖馒头的小贩推着自行车缓缓离开广场。生活的周遭在悄无声息地循环,这一天中最好的打架时光已然过去,但所有人仍在等待,依然有所期待。

    (羊君小二:热爱文学,写文章践行“钟摆理论”:悲一篇,欢一篇,悲悲喜喜三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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