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馄饨

作者: 加西亚 | 来源:发表于2016-01-19 14:30 被阅读59次
    小青馄饨

    我一直想象自己,可以踏上从北方来的火车,跟着它,一直往南开,我不知道终点站在哪里,而它,刚刚好,也不知道。

    我对她说,我的整个童年,在一节绿皮的火车车厢里度过。

    我把我的名字刻在车窗玻璃上,风驰电掣般,它穿过村庄,窜进城市璀璨的霓虹,凿透了山峰,又趟过了湖泊,它就这样,带着我,急不可耐地,探索了整个世界。

    阳光洒在斑驳脱漆的站牌上,照进车厢,包裹了我整个身体,我的作文本上反射着光,闪闪的,写着,梦想。

    那时候,我渴望这趟车他可以停下来,这样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可以留在这里,陪着我迎着麦浪由青而黄,田埂上,我们恣意撒欢儿,惊醒了草丛里熟睡的野鸡,水渠边,埋伏良久的阿黄终于逮到一只暗红色的龙虾,摇着尾巴,欢腾地扑倒我身上。。

    我蜷缩在车厢陈旧的卫生间里,泛黄的墙壁上贴满了一毛钱二十张的贴画,我耐着心把它们一张张剥落,皮卡丘,黑猫警长,白龙马和周杰伦,他们和我的名字一起,踏遍了山山水水,又回到我的村庄。

    可是,列车还是会踩着夕照,嘶鸣着踏上路程,三三两两的人。佝偻着身子,拖着沉重的行李,去到我从未去过的远方。

    我怨恨它,像时光一样,不可理喻,势不可挡地夺走了我生活的光彩,直到后来,我才发现。

    离开的不是它,他们一直都还在原地,拼了命奔跑的是我,像子弹出枪膛,像秋风里零落的桂花雨,像见到我的阿黄,摇着尾巴,满心欢喜地冲破了这个童年的结界,终于无可奈何地长大。

    她说,英文里一叶知秋怎么讲?

    我思索良久,说,a leaf turns yellow, and antumn comes..

    她笑得前俯后仰,说,好土的英文,跟你的中文一样土。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就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故事,有关你的故事。

    我沉默半晌,她好奇的翻了个身,压到我耳边,说,没有吗?你都这么老了。。

    那,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

    她娓娓道来,像是在做第三人称的转述或是兴致勃勃的虚拟,可是,故事在一个最后之后,戛然而止。

    是啊,我们都还在听故事的年纪,猛然回头,却发现自己也无法抗拒地,成了有故事的人。

    更多的时候,我们不愿提及那些唏嘘不已的过往,诉说更像是行走峭壁,一失足,就把灵魂摔得粉身碎骨。

    郑公子火急火燎赶回Y城,去搭救锒铛入狱的阿树。。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憨厚有残疾的阿树,抡起拆墙的铁锤,砸在了同居女友的左腿上。。他的女友小青,凄惨地嚎叫,并没有唤醒几近癫狂的枕边人,阿树执着有节奏地一锤一锤砸在同一个部位,认真像是在工地上和着号子卖力打桩。

    被带走的时候,阿树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裤管失声地笑,他镇定自若,一如很多年前,在傍晚空荡荡菜市场里,他提溜着钢管,站在血淋淋的案板上,把惊慌失措的小青和郑公子护在身后。

    那时候的我比他们都小,在拥挤的人群里像是看一场戏。。冲突的起因没人能说得清楚,大抵是当时还是别人女朋友的小青被郑公子睡了。我看着阿树张牙舞爪,拼命护住女孩的脸,那么一瞬间,我就明了,躲在最后面的郑公子,没那么爱所以没那么勇敢,真正爱这个姑娘的是呆头呆脑又穷酸潦倒的阿树。警察赶到的时候,阿树正好一棒子闷在离他最近的人脑袋上,吓得他自己也腿一软瘫倒在地。

    在看守所里,阿树彻夜难眠,忧心忡忡是不是自己杀了人,他熬着血红的眼,把小腿伸进床边的栏杆,死命扭曲,到第二天清晨,警察开门,告诉他被打伤的人只是轻微脑震荡,你可以走了。

    阿树看着已经完全被拧断的右腿,楞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郑公子告诉我,有一座山,叫胸罩山。

    每次完事的野鸳鸯会把贴身的bra挂在那座山谷里的一棵大树上,后来我真的看到满树枝上五颜六色,迎风招展,像是联合国总部的各国旗帜。

    郑公子一脸猥琐,笑眯眯地凑到我耳边,说,昨晚小青的也被我挂了上去。。

    小青从高中以后就一直跟在郑公子身边,下完晚自习后常常碰见他们去爬山。二十一岁那年,没能考上大学的他们租住在工厂外的一间小屋子。谈婚论嫁的时候,郑公子偶然知道女友的父亲带有乙肝病毒,他干脆利落地选择了分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万念俱灰的小青嫁给了在工厂门外卖混沌的瘸腿阿树,从那以后他们增加了卖炒饭的业务。

    我喜欢在冬日的下午,洗完澡后吃上一碗馄饨,阿树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问我大学里都学些什么,是不是可以约好多姑娘看电影。

    我看着站在小青身旁唇红齿白的妹妹,假装没有听到。

    他就自顾自地说下去,真想就这样地安安静静,卖一辈子的馄饨。

    他果然也没有卖一辈子的馄饨,他的妻子小青,开始跟初恋情人郑公子私会。后来直接上了崭新的跑车,逃到了城里公子郑租住的酒店。。瘸了一条腿的阿树追着车屁股跑了一路,扬起的尘土塞满了他的鼻腔,他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丢了老婆,也丢了自尊。他闷声不响,开始砸锅,最后把年后刚攒下钱打的摊车砸成了稀巴烂。

    我陪着小青的妹妹小小青去看她姐姐,后来我们一起去看她姐夫。

    阿树被两个狱警抬着到我们面前,隔着铁栅栏和防弹玻璃,他抓起电话狰狞地笑个不停。

    他说,这是我这辈子第二次进来,第一次我断了右腿,这一次,是左腿,我废了它,还给你。

    小青开始咆哮似的哽咽,像发了狂的精神病人。力竭之后,她抹开流到嘴边的泪水,说,我等你。

    郑公子的打点减去了阿树五年的牢窗生涯,他抿了一口老白干,说,小子,你这样活着有劲吗?

    我摇摇头。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他吗?

    我说你欠他的。

    公子郑突然就沉默了,他喃喃道,我就是突然好想吃一碗阿树下的馄饨。在闭眼之前吃上那么一口。。

    毕业以后,我去了千里之外的南方,这里没有冬天,没有刺骨的西北风。这里的馄饨叫扁食,很小,没有味道。

    小小青在我离开两个月后提了分手,彼时的我在去北方的火车上,离她的城市还在一站,我说,好呀,就这样吧。她说,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我说,因为你跟你姐姐一路货色。

    我发誓再也不回那个城市。

    我把我的爱情讲给郑公子听。

    他说,读书读傻了吧?

    我没没有,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他长吁一口气,说,你还是回来看看我吧。。

    阿树很快就出来了,我推着他去参加公子郑的葬礼。

    这小子的墓志铭真的写着,

    一世风流,死于HIV。

    我突然就想起那个晚上,他问我活着图啥,我说图你这样,有钱花。

    阿树带我去看小青,她瘦成了皮包骨头。。

    见了我,她用力睁开眼,说,妹儿来过了。。你别怪她,她嫁了人也是我给拖累的。

    我压着眼泪,说,不会不会,那你会怪他吗?

    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她说我最近就一直在想小时候的事情,想我们几个人去抢郑公子的钱买馄饨吃,想我们把他塞到塑料桶扔进河里。

    我问阿树,她是不是也是。。?

    阿树捂住我的嘴,轻松摇了摇头。

    是肺病,肺病把人熬瘦了。。

    小青闭眼前,阿树完工了一辆新车。

    小小青推着姐夫送我去车站,我问阿树,你以后怎么打算。。

    他乐呵呵地伸出双手抱住我,说,

    卖馄饨啊,卖一辈子的馄饨。。

    秋问我,一叶知秋用英语怎么翻译呀?

    我轻轻凑到她耳边,说。

    I am a piece of leaf,and I like u.

    15年的春节,我在下班的车上接到他的信息。

    他说,回来吧。

    来一碗小青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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