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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悄悄捅我,示意我看小路上一个踉跄的醉汉。“就这个人,他就叫徐文涛。”
我转头看,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身形瘦削。能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摆正自己的双脚,想要走出正常的步伐。也许是先入为主吧,我觉得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落寞。
徐文涛这个人,虽素未谋面,却久闻其名。
老妈说,他做生意赚了大钱;他依然拒绝相亲;老母亲下葬后,他大醉被送到医院洗胃;他给几个单亲的孩子助学捐款。“大街上的人们都这么说,应该是真的。唉!可惜了,当初你表姐要是——”
同学说,徐经常在她家的小饭馆喝酒,一个人,要雅间。“有次给他赠送一个凉菜,一边敲门一边推,就看见他盯着窗户的方向,满脸都是泪。”
突然,我就想讲一个流水账的故事,一个历时三十多年的故事。
高二下学期,学霸表姐谈恋爱了,跟邻村一个叫徐文涛的男生。徐良人长得帅,性格也好,只是成绩远不如表姐。
放月假,他们和几个同学商量好出游,于是各自找同学给父母捎口信,谎称学校有事不能回家。然后,他们收拾几件衣服,骑自行车跑去邻县爬山野营。
那时候没有电话,得知消息后,老师骑自行车奔波三十多公里,跑来找大姑告状——
“宛清成绩那么好,考上清华北大都不是没可能。老师们在她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她怎么能现在谈恋爱?而且,还是跟一个成绩这么差的男生谈?”
“他们男男女女好几个人,在外边住这一宿,谁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女孩儿的名声,可是比命更重要啊!”
表姐被连夜接回家,刚进门,姑父就迎头一个巴掌,然后,是暴风骤雨般的拳脚相加。“跟男同学在外过夜,你还要不要脸?”
表姐被踹倒在地,目瞪口呆。长这么大,父母对她向来宠爱有加,从不曾动她半个手指头。一直到父亲吼出这句话,她才如梦初醒,解释那个夜晚他们根本没有睡觉,大家坐在草地上通宵唱歌聊天,根本不存在什么一起过夜。
看见父母明显舒展开的眉头,表姐这才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认错、解释、保证,表姐低眉顺眼一一照做。她理解父母的苦心,也后悔自己当时的莽撞冲动。她承诺一定会考进北京的大学。她以为,她回归正轨,这件事就可以到此为止。
她不知道的是,姑父转身带了十几个人闯到徐家,一顿打砸。徐父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儿子,左腿被打成粉碎性骨折。徐文涛额头被板凳击中,留下一道恐怖的伤疤。
徐文涛被要求退学了,之所以不公开宣布,老师说,是为了不影响其他同学。毫无疑问,表姐就是那个“其他同学”。
表姐冲到办公室找校长,校长说,这是你家长的要求。她借了同学的自行车狂奔回家,向父母各种许诺各种保证,以求换回徐文涛继续上学的机会。然而,她好话说尽,也只换得姑父冷笑连连。
正当她垂头丧气,大姑雪上加霜,警告她不要再想着徐文涛那个丑八怪,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有结果。
徐文涛朗目疏眉,怎么会是“丑八怪”?大姑幸灾乐祸地告诉她,徐文涛破相了,徐父也成了瘸子,两家的仇算是就此结下。“就算你愿意,他爹妈也不可能让你进门!”
姑父一声暴喝:“他徐文涛再敢纠缠你,我就不只是打他几下了,我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他家破人亡!”
那天晚上,表姐不声不响喝下了一瓶农药。被抢救回来后,她拒绝再去学校,只锁了门默默发呆。之后的高考,她也是迫于闺蜜的强拉硬拽,才勉强参加,最终只考上一个专科学校。
她和徐文涛再也没有联系过,大姑看守严密是一个原因,另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是表姐自觉无颜面对徐文涛,因为自己,他失去了太多。
而徐文涛也再没找过表姐,因为姑父告诉他:你要家境没家境,要人材没人材,哪儿哪儿都配不上我女儿。你放心,我宁可她死,也绝不会让她嫁给你!她已经为你死过一次,如果你愿意,她还可以再死第二次。
27岁,表姐在家里的安排下嫁人了,表姐夫是她的同学兼同事。这是一个温暖的男人,他像照顾女儿一样,把表姐宠得十指不沾阳春水,还带动整个家属院的男同事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大家都说,表姐幸福得像往后一样,只有我看见她微笑掩饰下的满目苍凉。
结婚四年,表姐生下一个女儿,她时常呆滞的眼神终于有了亮光。
前年,表姐查出脑垂体瘤,要做手术。徐文涛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跑来找我妈求证。他捧着一张银行卡,托我妈保存备用。“万一手术中出现意外,这些钱可以用来救她的命。”
“我推脱不掉,就先收了。你表姐做完手术才又还了他。”老妈叹息。“我劝他放手过自己的生活,他笑着点头,但我看得出他眼底的执拗。这人啊,过分执着就会变成偏执。不过好歹,他不去打扰你表姐。这孩子,真让人心疼啊!”
手术后,表姐迅速衰老,似乎一夜之间就满头白发。她开始催女儿相亲,招呼亲朋好友给女儿介绍对象。姐夫哭笑不得,把医生拉过来解释病情,让表姐安心。然而,她只是笑笑,说知道。
故事讲完,突然想起一首诗: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所思隔云端,奈何凡肉身。
愚公不复见,精卫长泣鸣。
天神犹降怜,谁可恨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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