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

余生愿与一个我，不知此话是否当真
忘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第九世，她是一只峭壁上的桃花妖--桃夭。

红雨阵阵，朱砂点点，他任由桃红片片落满身子。随手抚去眼前的花瓣，他脚步翩翩如画卷，步步生莲。

她着凤冠霞帔，红衣红鞋红袜红唇，妖红似血。

“我这是……在哪儿？”夹岸桃花尽燃，忘川水妩媚，映照她婀娜身姿。

“离境，忘川河畔。”他刹那间来到她的身边，静静地伫立，淡淡地开口。

“我现在要去哪儿？”忘川水荡漾，泛起圈圈涟漪，剪开她的身影。

他的离歌忘记了路，忘记了路吗？如果记不得路了，那轮回该多么伤心啊？他的离歌居然不记得那条他们对舞过千万遍的路！

“你要去彼岸投胎转世，坐船过去即可。”

“呼～”他衣袖轻轻一挥，忘川的迷雾散去，露出一舟小船，那小船向他们慢慢驶来。

“多谢，公子有些生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夹带着哭腔，她的泪水乏了匣，潮水似的泛滥。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哭？她的心在隐隐作痛，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朱红的唇，盈盈流转的目光，瞬间在他心中镂刻下她此时的身影。

他的目光闪躲，没有看着离歌，冷漠无情的声音传入桃夭的耳朵，她微微颤抖着。

“呵，我，只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

“那我去彼岸了，再见……”她转过身来，背对着他，轻轻伸手擦去眼角的残泪。

九世轮回，九百年的时间，抵不过他有她相伴的一瞬。

“砰～”小船靠岸停泊，红衣女子上了船。小船慢慢行驶在忘川碧绿的水面上，久久伫立在忘川河畔的他身影模糊。

桃夭躺着小船上沉沉地睡去，那一芥小船在忘川远远向彼岸漂去，薄雾轻轻亲吻着桃夭，带走属于她的记忆。

连忘川河畔的相见、他淡漠的表情、胜雪的白衣，也依旧消失不见。

薄雾隐入河水中，忘川已尽，她到了彼岸。

“你是谁？我，又是谁？”桃夭看着眼前胜雪白衣的男子，眼中茫然。

忘川夹岸的桃花忽然落下许多的花瓣，仿佛在为她哀伤，片片桃红激起水面一圈圈涟漪，把她的身影扭曲。

“我是轮回。”白衣男子薄唇微动，他身后的火海激荡，吐露许多火舌。
连空气也似乎被灼烧，她忽然向后一退，对于火海她有种熟悉的惧怕，她不想去那里。

“至于你，我不认识你。”轮回轻轻地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眸子里流淌淡淡的忧愁。

“那是什么？”桃夭望向男子身后的汹涌燃烧的火海，她朱唇微启。

“无妄海。”

“我最后的归宿是那里吗？”桃夭看着无动于衷的轮回，轻声地开口问。

他看见她眼里有看不清的凄然。

他想对她摇头，但最终在桃夭凄然的眼里，他还是点了点头。

桃夭不再看他，抬步掠过他向无妄海走去。极高的温度使她的红衣开始燃烧，但她还是没有放慢脚步，有一个声音在她内心深处呼之欲出。

她的手开始一点点融化，化作一瓣瓣桃花，随着她的步伐，她的手臂，她的发尖，她的双脚……片片落花狂舞，她的血液蒸发，她的泪翻涌不止。

“轮回，愿你恣意大笑，如桃之夭夭……”她无力的呢喃，那是她心的声音，她的心再也不似现在这般滚烫这般急切。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看着飞舞的桃红中一抹白色的身影。

“离歌！离歌！！！”飞舞的白衣将至，她笑了，笑地妩媚。她在度过轮回的最后时刻，还是念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她想起了一切。她记起了他。

一树树温婉，一朵朵嫣然。刹那芳华，凝眸成笑。

她是桃妖，忘川河畔的桃妖，五千年前修炼成灵，只是她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

“愿你，慢慢长大，如草木无声；愿你，恣意大笑，如桃之夭夭。”她柔情地对他说。

“等我成仙，我必娶你。”三千年前不到她胸口的小孩子信誓旦旦地回应她。

不过是一句戏言，她深深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好，我等你！”她笑颜盛开，如桃花般美丽。她一把抱起小轮回，在桃红飘落的空隙中，轻轻在他额头印下一点朱砂。

慢慢地，三千年的时光眨眼而过。轮回已经长大了，离歌可以依偎在轮回的怀抱中，可以依靠在他的肩膀，可以亲吻着他的脸颊，可以看他羞红着的脸……可以……

她领着他旋舞，一路舞过凝碧的忘川、盛世的桃林。他的发飞扬起来，合着她漆黑如瀑的长发，那一瞬间，轮回轻轻吻着她的唇。

他早年降生的空茫充斥的心完全平静了，就在她出现在轮回身边以后，安宁而欢愉。

那条去往忘川的路，他们来去跳过无数遍，旋舞中，身体轻盈地似乎升上了苍穹，无数灿烂星辰从身边掠过……

那一天忘川水翻涌，沾湿他的衣袂。紫云聚集，把离境渲染成艳丽的紫色。

“命道星君！求你放过离歌吧？！……”轮回衣衫凌乱，满是血迹，嘶吼着，像是暗夜里哀嚎的孤狼，十分凄厉

他张开双手挡在一颗桃树前面，那棵桃树是离歌真身所在，道基之根。

“轮回让开，这是她命中的劫。”命道星君一身玄黑，脸色更加阴沉。

“不，我不会让你伤害离歌的！”轮回红着眼睛，向命道大声嘶吼着。

命道星君衣袖一挥，一道流光飞闪，击向轮回。轮回身上又多一道血痕，不过他的眼中充满坚毅，没有丝毫退缩的打算。

“禁！！！”命道星君低喝一声，虚空中突然出现四条铁链紧紧缠绕上轮回的四肢，把他拖向忘川河底。

命道星君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又传来：“轮回，妖和仙是不能在一起的！不要执迷不悟了！”

“你不能帮她，她命中的劫！”他忽然有一丝寂寥的意味。

离境，忘川河畔，那一江碧水微微荡漾，仿佛漫天的星斗碎了，不停地分了又合。

轮回诧然地顿住手，不再试图去挣脱铁链。

他忽然间在倒影中看到了蜀山--在命道的蜀山，他没有去过，可那个浮影一出现在忘川河面，他就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蜀山。

一垂下眼睛，透过撒满星光的忘川，看到是白云萦绕的千重奇峰。

云雾千幻，有霓裳羽衣的仙人乘着飞剑，来往于山川间。

他清晰的看到命道和离歌，他们曾在一起衣袂翩翩的飞舞。

……

轮回慢慢地闭上眼。

一盏茶起落间，波光粼粼上满眼桃花纷飞，一个刹那未曾端详，又一个刹那，已成过往。

听风拂过，不论悲欢，花影随风，片片入梦，化作闲愁缕缕。

看夹岸桃花蘸水开，惹得忘川水竞凝碧，花开花谢飘落了一千年之久。

一千年的时光，她沉睡在忘川河底的某一处。他已然成仙，他成了轮回星君。

她的十世轮回要开始了吗？

桃花是轮回的。不知是桃花招惹了轮回，还是轮回招惹了桃花，桃花与轮回的痴缠，平平仄仄，无止无休。

一壶酒，一杯茶，与花语，共花眠。红雨阵阵，朱砂点点，任桃红片片落满身子，醒来随手一抹，那淡淡幽情便化成了无言的泪，化成了画。

第一世，她是别人的新娘，离歌。

她红衣如火，眉间朱砂正浓，漫天桃花为她舞一曲流殇，“我这是……在哪儿？”

他白衣胜雪，手执一抹红粉，忘川水上一舟小船将至，“离境，忘川河畔。”

“我这是要去往哪儿？”她一脸疑惑看着那个路人。

“你要去彼岸投胎转世，坐船过去即可。”他向她指了指彼岸的方向。

“公子似乎面生，我们……见过吗？”不知为什么，那个瞬间，她忽然无法呼吸。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呵，我只是个……路人……”他淡淡地回应。

“这枝桃花送你。”

“多谢。”

第二世，她是青楼沦落的女子，离歌。

“要么让我死，要么让我燃烧，如同那尽燃的夹岸桃花！却不要让我在滚滚红尘里，被他们的无情湮没！”

就这样罢！就这样如同飞天绝舞一样，让我衣衫飘飞，她对这样如桃花妖娆的自己，漠然地说。

“ 不要……让我在无法自己抉择的岁月，永无止境，慢慢腐烂消弭下去……”她慢慢闭上眼，她恍惚看见有人在数树桃花间妩媚起舞。

她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宛如飞天。

“愿我如桃之夭夭，恣意大笑，飘飞无尽的寞落……”

她笑了，笑地凄然，依旧是那么美丽……

“离境，忘川河畔。”她轻声念着，她忽然抬头看着他，眼神清澈深邃。

“陪我一起舟过忘川吧！”她说她害怕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很孤单……

“好。”只一个字。

他带她行过忘川，行过离境桃花，行至无妄海前。

她问，那是她最后的归宿吗？
他点点头。

第三世，她是梦华峰上修行的女子，离歌。

“这是哪儿？”她摇摇头，“我一定又遇到了一个障。

“离境，忘川河畔。”他说。

“呵，呵……”紫衣飞扬，忽然间忍不住冷笑起来，那是一种莫名的反讽与叛逆。多年的修心，她还不是堪不破。

“一切贪嗔痴妄，终将归无于痕。”--数年前，梦华峰上，古松下，有人那样漠然地对她说：“我们谁都无法帮谁，各自修得各自的因果罢了。你之所以放不下，是因为遇到了障。”

曾经那样熟悉的眉眼，却在数年的修行下变得如同轮回百世般陌生。

那个时候，她只是想和相爱的人永远相伴，她的“永远”让她舍弃了凡世，磨灭了心中最后的一点执念。

她所求的，根本不是这样的永远！她的脸上显露出不顾一切的光芒。

离境，忘川河畔。紫衣和白衣纠缠，离歌轻轻吻上轮回的嘴，轻轻印上那一片柔软……

“你是谁？”她问。

“轮回。”

“你爱我吗？”

“爱。”

无妄海燃尽她的身躯，她喃喃道：“一切都是障……”

第四世，她是无情的杀手……

第五世，她是亡国的公主……

第六世……

……

第九世，她是桃花妖--桃夭

桃花雨，柳叶眉，薄衫轻扇，嫁于桃花。一片春愁待酒浇，惆怅。只想乘一叶扁舟。

天下皆以七为常数，九为极数。物极必反，忘就是记，记亦是忘。

第九世的忘川便是记川。她记起了忘却的一切，记起了忘却的轮回，也记起了命道。

无妄火海灼烧一切妄念，桃夭在刹那间闭上了眼，苍白的眉间有种复杂的痛苦表情--他也来了，终究是命。

“离歌！”在桃夭即将消散的那个瞬间，轮回低低地唤了一声，下意识将桃夭护在怀中。那个瞬间，他感觉到桃夭的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襟，然而她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漆黑的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再也没有离开，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消散在无妄海。

那一眼过后便是永恒。她想她自己也要去陪他了吧？

吐出的咒语消散在无妄海里，青色的衣袂忽然如水墙般倒卷儿起，封住燃烧的无妄海上方的天空。

“命道！”震惊地她脱口喊出他的名字，隐隐有怒意，“你干什么，让我轮回！”

“离歌，我不要你寂灭！”他用全部的力量挡住了无妄海的上方的光，他看着红衣女子，眼里有坚定的光芒。

第九世的轮回是彻底的消散于天地，成为天地的一部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或成为别人的记忆、别人的瞬间，那样的她不再是她自己。

他命道星君不要她寂灭！她不会寂灭！她不能入轮回，那让我来帮她入！

“你不会寂灭！”无视于离歌脸上的怒意，命道星君漠然地说着，嘴角忽然扯出来一丝笑意，身体正慢慢被轮回的力量拉扯，被牵向那个看不见尽头的黑暗--

尽管他是命道星君也依旧逃不过轮回，尽头的那端是新的宿命和轮回开始的地方。

“你快走啊！再不走你也会被扯进轮回的，那你还怎么和轻尘在一起！走！”

青色的衣袂越来越薄，几乎挡不住无妄海的火光。

“来生，我将循着忘川，返回离境寻找你们！”

她不顾一切地推开了他，然而模糊的视线已经看不到那个青衣人的影子。

她没有迈步离开，颓然地坐在地上，丝丝缕缕的火光一接触到她的肌肤，立刻自燃般蔓延开来，白皙的皮肤发出羊皮纸撕裂般的滋滋声。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吗？

她忽然庆幸命道当初没有挽留她，任由她去救顾轻尘。

蜀山下凡历劫的她遇到了海岛上纯朴的少年--顾轻尘。她不要他老死，不想让他忘了她！

“我爱上他？！”她这样问自己。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过是来历劫的……”

在得知顾轻尘遭遇海难后，她无法在掩藏她对他的爱意。她在忘川许愿：“如果能救他，让他永生，我甘愿化作忘川夹岸的桃花……”

蜀山梦华峰上执杯的人，忽然长叹一声：“命道……不可……逆……”

五千年前，顾轻尘成为了轮回，离歌修成了人形，不过他们都不记得彼此了……

只有忘川那一江孤独的水载着无数的船驶过，那数树桃花的随风而去……

三千年前，离歌开始了她的轮回……

一千年前，轮回成为了轮回星君……
世世的盛世繁华流光溢彩，抵不过无妄海那深情的一望。

……

桃妖凝魂三千年，修形两千年。忘川河畔，离歌常常撑着一舟小船，在忘川寻找她、命道、顾轻尘的记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她常常在幻想她一觉醒转，命道和轻尘一定就在彼岸，等一树桃花。

雨水终于落下，可还记得当年的浪花……可还记得当年的回眸……

一树树温婉，一朵朵嫣然，刹那芳华，凝眸成笑。你若盛开，清风徐来，风过花落，又是一地缤纷。

一舟小船，一树桃花，一半馨香，一半薄凉，行于陌上，看一场春雨，掠去尘世浮华。

盈盈花开，花香满径，她还在忘川等着他们的轮回。

花瓣如雨，湮于尘陌，花开花又落，随季节流转，不惊扰繁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她朱唇微动。

若即若离，千年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