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麻雀

中秋过后，秋风是一天天吹动起来，天气也渐渐凉爽，难耐的酷热如潮水一般慢慢隐退，果然天凉好上秋！清晨，东方天际刚露出熹微的时候，一切都还静悄悄的，唯有窗外的麻雀们叽叽喳喳在闹腾，这小小的精灵犹如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屋檐下，树枝间，欢快的雀跃着，弹奏出一支清晨的圆舞曲，使人再也了无睡意。忍不住起床推开窗户，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累累的果实香味，沁人心脾。

于是伏在窗沿边，看秋天斑驳的色彩：栾树像一道金黄的彩带，半空舒展开去，宛若盘在碧绿树林间的游龙，黄色穗密状的花瓣丛中，突显出浅红的灯笼状果实，簇簇累累；石榴红了，它们沉甸甸挂在枝头，压弯了纤弱的枝桠，杮子才绽出一点绯红，要不了几天，估计也是粲若红霞了。苍翠的高大女贞结满了葡萄状的青果，如绿色的瀑布奔涌下来，麻雀们在其间欢腾着，喧哗着，褐色的身影那样灵巧，让人感叹着生命的永远朝气蓬勃。

凝视着这些小精灵们，听着它们欢快的鸣叫，心里在享受的同时，不由得浮想联翩，思绪拉回到若干年前那桩公案。据记载，这麻雀曾经是人们的公敌，那时，不知哪一位大人头脑发昏，竟然听信一面之词，说是麻雀偷食成熟的庄稼，导致粮食减产。

这还了得！在食不裹腹难得温饱的年代，偷窃粮食无异于谋财害命，是要坚决打倒在地并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不管它是人还是鸟儿，统需划入格杀勿论之列。

于是，壮观的场面发生了。举国上下，敲着铜锣，尿桶，梆子，挥着长长的竹竿，放着火铳，房前屋后，漫山遍野，围剿这可怜的麻雀。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阵阵儿，枪声脆脆，红旗招展，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连那制作的威吓麻雀的假人、草人也随风摇荡，助威长势，被轰的麻雀们突然遭此劫难，完全蒙圈了，不知道在哪儿得罪了这些人，于是东奔西蹿。

可是，能逃到哪儿去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小的麻雀在声势浩荡排山倒海的厄远面前，只能自叹命苦了。有的被轰的麻雀在天罗地网中到处乱飞，连个落脚点都找不到，就活活累死；有的被赶入人们提前预备好的施放毒饵的诱捕区毙命；有的在成排火铳的驱散下纷纷中弹身亡。

除了这些正规军的剿杀之外，另外还有突击队游击队之流，不分白天夜晚到树林、城墙、房檐等处捣毁鸟窝，有些麻雀为了护住鸟蛋，死死不肯挪动一步，那就对不起，一窝端，连鸟带蛋俱捏个稀烂。在人们的轰、套、打、毒、烟熏、火燎、车轮战、疲劳战的努力下，成百万上千万的麻雀们魂归天国，欢快的人们宣布一个又一个胜利，以此认为这是人类战胜自然征服自然伟大的新起点。

很快，人们再也听不到清晨窗外叽叽喳喳麻雀们欢快的鸣叫了，即使有那么几只漏网的，只要一见到人，就惊恐哀哀尖叫扑愣着翅膀箭一般鼠蹿而去。在它们心中，人，就如魔鬼一般的存在，森然而狰狞。

不过，在那一片“麻雀过街，人人喊打的”时候，也有一些人为麻雀叫屈，但那声音微弱到忽略不计，并且还有叫屈人被屈的危险。有一个多事者为麻雀多说了几句公道话，立即被狂热的人们弄来一长串被打死的血淋淋的麻雀，做成花圈状套在脖子上游街站台。一群人高呼辱骂的口号，说他是麻雀的孝子贤孙，坚决予以打倒之类，场面悚目惊心。很显然，理智已被疯狂所裹挟，所玷辱，所踩烂。

后果是灾难性的，麻雀们的消失，使树林害虫们没有了天敌，便汹涌而至，吃光了叶片，蛀烂了果实，留下萎焉的树木们在哭泣。于是，那为麻雀们的一点公道才逐渐被讨回，人们回过头来看看，竟然发现群体性的愚蠢上演了一场群体性的闹剧，人人结结实实扮演了小丑的角色而留下了笑柄。

但是，在乌龟王八猴子毒蛇爬上桌的时候，麻雀仍然躲不过吃货们的尖牙利嘴，油炸，烹饪，红烧，变着法子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泯灭在推杯换盏之中，直到吃出了个足不出户，才又一次嘴下留情，开始正视我们所处的世界，开始与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友好相处。

麻雀们终于可以在它们所保护的秋天的果实间跳跃欢腾了。终于可以在东方的熹微中唤醒人们起床看美丽的朝霞了。其实不止是麻雀的啾啁应该有一席之地，世界上所有该有的声音都应有一席之地。这个世界本就是多样化的，只有一种声音的世界，是非常可怕的，不是走向萎缩，就是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