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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家的窗外也有麻雀，不过不是落在大梨树上。老师家的窗外只有铁栅栏，所以，麻雀只能落在铁栅栏上。落在铁栅栏上的麻雀也不是成群结队，而是孤单单的一只。

这只麻雀与我隔窗相望，“叽喳叽喳”过一会儿它就这样对我说一阵。我听不懂它说的什么，但我喜欢听。

“方亮亮，吃饭啦！”老师喊我，我把铅笔夹进作业本，站起来朝墙边的小餐桌走去。今晚在这张桌上吃饭的只有我一个人，林晓跟爸爸回家，李聪被姥姥接走，每到周末都是这样。

“方亮亮，抓紧吃饭，吃完饭接着写作业。老师给你留的练习题要认真做，明天早自习老师要检查的。”

我吃完饭时，老师的儿子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周末老师允许我看两个小时电视，可这个时候，电视机的遥控器总是掌握在老师儿子手里，他举着遥控器不停的换频道，换得我心烦。于是，我仍回到窗前去看麻雀。

但麻雀不见了，是回家吃饭了吧？我家院子里的麻雀这个时候都会从大梨树上飞下来，去稻草堆那里找食吃。这种时候，奶奶总会唠叨几句：“吃吧，吃吧，吃饱了回家睡觉！”

唉，不想这些了，还是写作业吧。昨天数学测验，我错了四道题，为了让我长记性，老师针对四道错题给我留了四十道练习题。满满四大篇，得功夫写了。怎么搞的！老师不也说了吗，我虽然基础差些，在村小念的两年给耽误了，但到城里这三个月，进步还是很大的，怎么还是会出现这么多错误呢。

9点钟，老师喊我去睡觉，尽管这时我已经站在床边解衣服扣子了。老师还在说：“脱了衣服，赶紧睡觉，早睡早起，养成好习惯才能有好成绩！”

我把脱下的衣服搭在椅子背上，看着这套衣服，我又想起妈妈和爸爸。这套衣服是妈妈和爸爸送我来老师家时带来的，妈妈说这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很贵的，我穿上会很帅。

我才不管帅不帅呢，不就是件衣服吗，可老师的儿子不这样认为。他常常盯着我的衣服看，这时老师就会说，等方亮亮妈妈来了，让她帮着进一套，她们在省城经营儿童服装，什么样漂亮衣服没有！

老师说这话过了好几个月，妈妈仍没有来。送我来老师家时，爸爸说过些天他就和妈妈来看我。过些天是过多些天呢，大人的话有时搞不懂。

周一早上，我仍差不多是最早到班级的，班长刘莉莉跟我脚前脚后走进教室。

“你还是在老师家过的周末吗？你爸爸妈妈有没有来接你回家啊？”一搭着我的影，她就这样问。不只是刘莉莉，其他同学也常这样问，这让我很烦，我不喜欢他们问这些。

我不说话，一个人在座位上坐下来，四十道练习题要再检查一下，不然晚上又会多出一大篇一大篇的练习题。

快到上课时，林晓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坐下后，他伸手去书包里摸，摸了会儿，他将手拿出来，张开一条小缝让我看。这时老师走进教室，林晓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塞进书桌堂，又拿两本书将书桌堂口挡住。

我拿出一本练习册，在纸的背面写字，然后递给林晓。林晓便在下边接着写，上课的时候我们有时会这样对话。

    “小麻雀？哪来的？”

    “燕窝里掏的。” 

    “坏蛋！”

“没良心。看你喜欢，才掏来给你玩的。”

“会死的，这么小！”

我狠狠瞪林晓一眼，合上练习本，不再跟他对话。

下课了，林晓拉着我跑向操场。操场边有一排小树，林晓说要找条虫子给小麻雀做早餐。他果然找到一条胖胖的绿虫子，我捡了个矿泉水瓶盖，到水龙头下接了点水，我们将虫子和水送到书桌堂里。

接下来这节课有点麻烦 ，小麻雀开始不安分起来，幸好这节课朗读的时间比较多，小麻雀的声音总大不过大家的声音。

“糟糕啊，教室里不能养下去了，放到外面去也不行，它们还不会自己找食吃呢，怎么办啊！”放学的路上，林晓一个劲小声嘀咕。李聪凑过来：“什么怎么办？”

林晓冲李聪挤挤眼：“小声点，别让旁人听见！”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小声嘀咕起来。晚饭后，老师去厨房洗碗，林晓和李聪拉着老师的儿子跑进我们寝室，几分钟后他们一起笑着走出来。林晓凑到我耳边道：“搞定！”

第二天一坐到座位上，林晓便伸手去书桌堂里摸，摸了半天，没摸到什么。林晓把书挪开，蹲下去朝书桌堂里面看：“坏了，坏了！”

我也蹲下来，朝书桌堂里看。在书桌堂的一角，小麻雀静静地躺着，腿伸得直直的。我将小麻雀从书桌堂里拿出来，小麻雀的身体硬硬的，凉凉的。

老师走进了教室，我把麻雀放回书桌堂，这节课我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小麻雀的僵硬的身体，于是我拿起笔，在练习本的背面写字。

“犯罪！”

“没想到会害死它！”

“可怜的小东西！”

“后悔啊！”

下课后，我和林晓、李聪将小麻雀埋在操场边的树下。那个时候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到了晚上，我们三个的寝室也是静静的。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林晓和李聪的话都少很多，老师便不用总说“安静！”了。

天气越来越冷，操场边的树叶全掉光了，这天放学时，老师捧着个大大的包裹，老师说是妈妈寄来的快递。到老师家后，老师从包裹里拿出几套衣服，有我两套，有老师儿子两套。

期末考试就要到了，老师让我抓紧时间复习，“你有望冲进前十你知道吗？”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说完这话老师便离开了，她知道我不会说什么，她也不指望我说什么，她跟我一样习惯我不讲话。

期末考试我排全班第8名，老师显得比我还兴奋，“从50名到第8名，方亮亮的进步矫人喜人！”

这天姑姑来到老师家，放寒假了，姑姑来接我回家。一见到我，姑姑就说：“你爸你妈生意忙，让我来接你，他们要到年跟前才能回家。”

回家要坐两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上结着一层薄霜，我对着玻璃吹气，霜化开了巴掌大的一块，透过这巴掌大的地方，我朝远处的山野看。

雪好厚好白啊，路边的田地，远处的山林全都是白色的。就连山弯里的村庄，也是白色的。我把脸贴在玻璃上，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凉爽，新鲜，有点甜甜的味道。

"在老师家怎么样？老师对你好吗？饭菜呢？能不能吃饱......"姑姑提出一大串问题，见我不回答，她又说："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见我还是不回答，她便用手推我一下。

"我不想说话！"我条件反射，冒出这一句。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以前不是话痨吗，让你停都停不下来，现在怎么没话啦！"姑姑不解的看着我，我也看了下她，但我还是不说话。

我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到树梢了。我静静地站在院门口，院里好干净，落满了厚厚的雪，只有院门到房门被扫出一条小路。踏着小路，我一边朝房门口走，一边朝大梨树那儿看，有几片残叶在树梢上轻轻的摇，却没有麻雀的影子。再看看稻草堆那儿，也没有麻雀影子。麻雀该是回家了吧。

我正想着时，突然房门呼的打开，一团白色的水气哄的一下从门里翻滚而出，将我包裹起来。水雾很快散去，我看到了门内的奶奶，奶奶也看到了我。

“我的大孙子啊，你可回来啦，想死奶奶了！”奶奶的声音涩涩的，我的心里酸酸的，猛跑几步，我扑到奶奶身上。

灶房里亮着灯，灶坑里的火红红的燃烧着，一团又一团白雾裹着浓浓的肉香味，从大铁锅里冒出来，暧暧的在房间里扩散。

  “奶奶，我也想你,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

我终于想说话了。

摄影：行走的橄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