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帐

  临近过年的大半个月里，他们就不再干活了，只各处算账、讨钱，有时候也去堵工地大门，被不明身份的人追打得四处逃窜，我没见过，只是听说。还听说有的人为了讨钱，偷爬上塔吊，说被逼得活不下去，再不给工钱就要跳下去了，工地上的管理人员们各种拍胸脯打包票承诺、小心翼翼把人哄下来。人一下来，一群人围上去脚尖锭子一顿死死的锤。钱给没给？我不清楚，大概都被吓破了胆子，无论如何也要挤些钱出来。

  我妈也被欠帐扰得心烦，多次教我们姊妹三个跟她一起去讨账，就抱着工头的大腿，拖着不让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大喊：我们要上学，要学费。这种事当然一次也没有发生过，但好像只要一回忆就能闪现出那样的画面，好像真真实实经历过一般。

  有的账，是收不回来了。那些工头早就不晓得到哪里去了，甚至连真实姓名都搞不清楚。我只知道有个包工头叫老面，让我爸代班，带我爸走上包工头这条路。当然了，也欠了我爸不少钱。反正人不见了，账也是。我爸说，他欠我账，我欠他情。

  理不清楚，就算了。

  常常一大早出门，大半夜也没回家。我妈说他们守在包工头他们家那个路口子上，但凡看见他的车，就给他拦下来！白天守，晚上也守，就是没守到人。两个人僵手僵脚又骑着电瓶车回来，耳朵都被风刮烂了，两个人赶紧拎下蜂窝煤炉子上的水洗脸、烫脚，这样就是一天。

  电话是打不通的，不接，接了也是不知道是包工头的哪个亲戚，说人不在，好几天都没回来了。这样的话，没人信，但是也毫无办法。再有的就是：老杨，腊月29那天肯定能拿到钱！我爸就等。腊月二十九再打，又说明天，明天一定能！明天再打，那就要等到年后了，说已经回老家了，年后再来结账。反正我爸也信。年后他又叫你干活，钱的事，说这里干完了一起结，然后又拖到过年。

  我怀疑我爸妈的账从来没理清、也没结清过。反正就是挖泥巴，死命地挖，玩命地挖。

  他们只想：我的孩子，不能再挖烂泥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