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爷眯眼，呷口茶，望着门外透进来的阳光中那细密飞动的灰影失了神。明天便是他的二儿，也就是麻皮亲爹的忌日。算来，这小孙儿在他家也陆陆续续养了四五年，周围的明眼人大概猜个七七八八，但，到底没有正式的场面把麻皮领回来，这孩子是要入关家族谱的！他泛青灰色的、浑浊的眼仁里泛出些许湿意，心头也紧了起来。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的，麻皮在他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从前，他还有另外两个儿子，随着他们的升迁，关家的门头越修越大，可与他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老大老三都成家了，媳妇都是城里人。别说穿戴，就连说话的调调都和他相去甚远。吃饭有吃饭的讲究，睡觉有睡觉的讲究，这些讲究像是麻绳似的，都一股脑地捆在关老爷子的身上。儿子尽孝，要把他接到城里住，顺便还能和孙子培养培养感情。可是没几天，他就各种不自在。要和城里的孙儿们说普通话，不能吃隔夜的饭菜，尤其是见了亲家公，更让他这个在镇子里骄傲了一辈子的人变成了土里头的虫虫。憋屈，真是憋屈！这哪是人待的地方？关老爷子眼一瞪，回！送我回镇上！立刻就回！
回到老家，关老爷子把自己舒舒坦坦地放平到那张陪了他很多年的床上，上边打嗝，下边放屁，——舒坦，这才像话！人活这一辈子，要是连舒坦都没有，那还活个啥！他闭上眼，睡意袭来，梦里头，他干了件大事。
“麻皮，爷爷问你话。”关老爷子把瓜子放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你愿意以后都住这里吗？”
麻皮用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一粒瓜子塞进嘴里，黑溜溜的眼睛忽闪几下，没说话，许久，鼻子里发出中正的“嗯”字。
关老爷子心里有数了。这孩子能和他想到一起去。这些年，他心口压着的大石头好像瞬间松动了些，该走的都留不住，一大院子人，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他自己。这根单薄的烛火能亮到哪天呢？他必须得抓紧办麻皮的事情了。
翌日，他就备好东西，往翠莲家里来了。他老关，一辈子算是个端正人，只是在老二冲喜的事情上犯了一回糊涂，但无论如何，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情了，也许，安顿好这个孩子，才是对花妮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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