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算是民国大家,与鲁迅、胡适等同辈,在新中国的文坛从未被提及,其人其文被旧花重拾,却是近一二十年来的事。
初识林语堂,是大学时从图书馆借阅的《吾国吾民》,阅后无感,概如鲁迅所述,文字该如刀般用来杀敌的;而林语堂的文字温和如流水,以幽默对待时政,大而化之。如把鲁迅比为法家代表,林语堂则为道家代表。 难怪作为满怀惆怅抱负在胸的大学生,必不会喜爱林语堂。近来再读林语堂,越看越似自己从年轻一路走来的人生轨迹,有种蓦然回首,发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意思。
自古文人最恨官场倾榨,经济无常,故多尊崇自食其力的陶渊明,以及随遇而安的苏东坡。林语堂在文学上的成就,使其配的上与二者齐名,可以说二千年前出了个陶渊明,一千年前出了个苏东坡,一百年前出了个林语堂,三人都是在那个时代追求自由,不趋时附势的饱学诗书的文人,其中以陶渊明最甚,晚年饥不果腹,依然坚持不为官。苏东坡次之,虽三次被贬,但还是食俸禄的;一路自娱自乐,直到未开化的海南,还教人读书;林语堂则坚决不做官,一生坚持写作,却是作家中的富翁。林语堂又有所折中,他行为尊孔孟,思想崇老庄;为人规矩,为文方逸。
林语堂著有《苏东坡传》,是人物传记中的上乘之作。据说林语堂写苏东坡时,废寝忘食,闭门十月完成。全书通过苏东坡留下的诗文,剖析了苏东坡的豪迈人生。苏东坡的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是飞鸿踏雪泥”,也正是林语堂的人生观:人生到底是无常的,所以经历的其人其事,又何必太在意呢。林语堂的一生虽有三十多年在美国度过,但他坚守中国的价值观,鄙视美国的价值观。认为美国人崇尚功利,讲究效率,歧视人老无用的世风,让人伦败坏;他在美写就的《吾国吾民》、《生活的艺术》让美国人对华人刮目相看,争相到唐人街一睹华人风采,并因此二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林语堂是有钱的文人。他每月版权费收入700大洋,做教授工资300大洋,办杂志月入千元,共计二千大洋每月,远远超过一般文人,放在今天也是作家收入榜上的翘楚。所以林语堂可以不看人脸色写文,如在鲁迅的杂志上登跟鲁迅唱反调的文章,也有了雅量在自己的杂志上刊登鲁迅的对骂文章。当然,林语堂的老庄人生与鲁迅的极左文学观,终不能在同一个舞台表演。在一次宴会中当场撕破脸后,二位当代文豪不再往来。
林语堂太有钱了,所以他学古人写小说的态度,把小说当做文人退隐之后的自娱自乐之物,写作的时候并不顾及读者的接受程度,而是在小说中潜移默化地体现自己的价值观。这种小说的无用观,可以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可以是不正宗的,甚至是无明确作者的,如《金瓶梅》、《水浒》,直至《红楼梦》。林语堂就这样流着泪写他的自传体小说《金华烟云》,将他的初恋对象,再恋对象活在了他的小说里。至于他的原配廖翠凤,则如其自喻,林语堂是气球,天马行空浪漫好遐想;其妻则是手中线,现实朴实,拉着气球不乱飞。
林语堂写文章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即必须是他自己的观点。他要求自己做到或是最崇高的文学,如孔孟老庄,或是最下流的,如民间的歌谣,而其他的二流作家,多从那两流剽窃抄袭而来。林语堂不写剽窃别人观点的二流文章。林语堂的文章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基调;偶有触及时弊,幽默中含讽刺。后期则幽默也流于说笑话、寻开心。不为读者投其所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林语堂一生嗜烟,说烟就是他的标志物,他的存世照片中必有烟斗相伴。含着烟斗,写作有灵感,打腹稿有时间。他嘱咐百年后墓志铭上刻写“此人文章烟气甚重”,文人多不忌讳生前留下墓志铭。
林语堂的故居纪念馆在台北阳明山,为其自建的世外桃源式的中西合并的建筑,内有林语堂生前使用过的各式烟斗;在福建漳州亦有其纪念馆,为其祖居。如有路过,可献上一束鲜花以表敬意。
吴峥嵘
2020年6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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