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摊

他就住在巷子里第二家。但是邻居的我们，却并不怎么熟识。或者说，他和整个小巷子里的人都不大熟。为人也不太热络，不像成人社会里虚伪的那一套，见面打个招呼，淡淡的，连带大家对他的印象也是淡淡的，可有可无。

我对他有印象，是因为我爱看书，而他恰巧是卖旧书的。幼时车经常见他骑着一辆破烂的三轮，车上是一些没人看的旧书，我仔细辨认过几本名字，有本草纲目，易经，还有武侠杂志，以及一些老式大词典。他往常都在县城大转盘摆旧书摊，有两个儿子，都比我大很多。

我小学的时候，每次放学路过大转盘都会凑过去他的书摊看书，我看书口味杂，也不挑，抓起什么看什么。他从来不管我，也不会喊我，我也不喊他，我们俩既彼此都认识又互相不说话。但是我知道，他不会撵我，我就更肆无忌惮了。有时候看书蹲着腿麻了，就一屁股坐在他的书摊的角上，他也坐他破三轮上，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只有客人挑好问他价钱他才懒懒地抬起头，似乎带着一丝茫然，好像在书中沉浸太久了一样大多数时候说一两句话，不搞价。有时候似乎看书才是他的正职，卖书像是顺便来讨个生活。

他家里在县城有房子，也是先人留的。两个儿子都大了，老大上班，老二跑去打工了，他也不怎么拼劲儿。从我小学起，他就一直守着他的旧书摊。有时候巷子里的人坐一起说闲话，拉家常，时不时就说到他身上去了。大部分我听得话是“这就是书呆子啊，读书读傻了。”，后来我知道了他是他们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因为政治错误，被革职了。此后再没找过工作，一直卖书。生活还过得去，但少了些朝气，他本人也是一直没精神的样子，留着长卷发，类似那个时代的文艺青年发型，只是刘海后面是一张臃肿的脸。实在文艺不起来。

后来他也被我家当做负面教材教育我，“你可别读书读傻了，死钻牛角尖儿”我妈更说“就怕你读成个书呆子啊”。我从初中起就没怎么去过他的书摊了，一是学习紧张没那么多时间，我的放学也从自己走路回家变成了父母接送，二是，我心里对他似乎也有了一些看法。有些可惜，有点可怜，又有点怒其不争。

这段记忆也就被扔在了我的小学阶段，即使我在他的旧书摊上看完了一整系列的金庸武侠小说，也读完了四大名著。直到去年寒假回家，我爸突然在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句，老范今天路过咱家给我打招呼，说让咱家闺女回家了去他们家看书去，他们家书多得很。

我突然难过起来。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只是想起来当年小学那几年每天傍晚，一个老头子一个小女孩，一个坐在三轮车上，一个挤在书摊角边，手里都拿着书。爷孙两都没怎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