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发年终奖了。因为没完成业绩，我心里是没有多少期待的。看了下数字就默默黑屏了手机，这个时候草莓的电话打了进来。
草莓是我的一个朋友，年纪比我小，在华东分公司的一个培训岗位，职位嘛，不高不低。这份工作是我给她的，一满足她死守一个十八线开外小城市的心、二待遇在她的城市属于高薪、三没有竞争和斗争的同事、四不耽误结婚生子、五节假日一个不落还不用朝九晚五。
作为女性，我觉得基本我把她前半段的人生难题都解决了：离家近、挣钱多、顾家庭、还事少。刚开始我觉得她是干得又认真又努力，我作为推荐人自然也是脸上有光。加上我自己的职位升迁和区域分配，我和她在工作上的交集越来越少，加之她随即结婚生子，时间和空间的局限吧，两个人的联系越来越少。但是，情分并未生疏。
这个时候打进电话来，我心里猜应该不会是报喜，差不多是诉苦。毕竟，没人会傻到跟自己同一个公司的人炫耀自己丰厚的年终奖，只能是吐槽。我自己也心情一般，不想接。
午餐的时候她又打来，可见心情还没好，感同身受吧，这次接了。果然，我含着米饭听她长篇大论了足足一刻钟，我完全插不上嘴，就是因为年终奖的问题。
她和不同，我考核的只是数据，她考核的分两块一块数据一块日常表现。我不是HR所以也不知道这样说准不准确。总之就是，她做得好与不好，要看方方面面的总和。
草莓说自己数据绝对是分公司第一，日常表现也五年如一日啊，为什么这么少。问了下金额，确实挺少，我这今年全公司垫底的人都是她的2.5倍。
草莓的意思是，我和她的分公司唐总比较熟悉，能不能问问。听到这，我有点头大——这种属于他们内部矛盾吧，我不好插手啊！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啊？都是老员工了。”
“我这人不喜欢搞关系，好头痛，你帮帮啦。”
我真是后悔接这个电话，自己捡了块烫手山芋。下午回到办公室，思量再三，还是以私人名义给唐总发了个微信：“唐总，你们今年怎么样啊，我都没完成任务，好惨啊。”
唐总大我十岁，在公司从业务员做起兢兢业业了十二年。我在这个时候突然给他发这种短信，不用明说他也明白，不消两分钟他就回了微信：“有事直说，别绕弯子，明明就是没话找话。”
看他这样回我，我心反倒放到了肚子里。职场里最怕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人家说爱情里面是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我倒觉得这句话放在职场里最合适，他要想装睡你不仅叫不醒，连泼一桶冰水他也岿然不动。我立刻电话拨过去。
我当然有话就直说了，结果唐总说让我看邮件，说等我看完然后再打给他。
（二）
随即我收到了一份excel表格，里面是关于草莓2016年的全年绩效指标和达成。我一行行仔细看下来，每一项得分都很少，而且累计也没有完成，最后的分数比我今年生二胎休了七个月的一个员工还低，我表示看不懂。
当时我把草莓招进来，并不是因为我想培植自己的力量。而是，那时候的草莓让我看了一个2.0版的我。
草莓很拼，只是一份学生兼职，她就可以把一天发宣传单的心得写成日记。我当时也是随便去现场转转，看她明媚动人的样子随口聊了几句，她就把她统计的数据和结论跟我说得头头是道。觉得小姑娘蛮有心，就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中间断断续续联系到她毕业，她中间做过很多兼职，但各个都做得有模有样，有我推荐的也有她自己找的，得到的反馈都是：为人勤奋、聪明、上进。
在职场上光蛮干不行，还得会为人处事，作为新人的草莓我觉得可以。校招的时候草莓自己投了简历，面试是我和其他人，至少敲门砖是草莓凭自己本事。入职一个多月的时候，我很无意中发现了草莓的家庭情况：典型的“樊胜美”，有个早早辍学特别不着调天天惹祸的弟弟和靠种地为生的双亲。
过了试用期，不只是我，其他人也是对她赞赏有加。我知道她的情况后也是对她格外照顾，所以当她提出想回到她家所在的那个小城市可以照顾家庭的时候，我没有意外，虽然一百个不愿意她离开总部，也是尽力帮忙把她安排进了刚开的分公司，还给了她个肥差，我知道她缺钱。
说到这，有朋友就会说我圣母婊，那我来说说她所在城市当时的房价3000元/㎡，现在是6500元/㎡；而我给她争取到的底薪当时就是5k，加上杂七杂八的钱一个月保底拿到手的就是8k，五险一金；现在的底薪是7k，保底1w，除了五险一金公司还特意给驻外人员购买了高额的商业保险，离职后可以带走。她靠着这份工作，在她那所城市，回去当年就自己买了婚房和车。
我不理解，我真的没看明白这个表，给唐总打了电话。
“唐总，我不太懂这些考核项目，分数怎么那么低？”
“你仔细看表头，每一项都由六个平行部门打分，每个部门都给她低分当然最后分数就低。她完成业绩再好，两块一平均，肯定拿不到什么。”
“为什么低分呢？”
“我知道草莓是你的关系，她刚来的时候我也觉得小姑娘不错，虽然来了这边就忙活着又买房子又结婚怀孕的，但是工作没落在人后，业绩没问题。可是，这几年，我不知道她是个人思想问题呢还是想攀高枝，总感觉心浮气躁又懒惰。”
“这个，唐总，人前后差距没有这么大吧？毕竟......”我斟酌了一下字眼，还是没想好怎么说草莓的家事。
“哦，我知道，你是说她家庭情况是吧？你知道的那都是过去式了，她老家拆迁了，补偿款给得够在我这买套房子了，在她那不用说也是笔巨款，弟弟也都安家立业了，不存在家庭拖累。”
“唐总，那您觉得是什么情况，您觉得？”我有点尴尬。
“她这入职也已经五年了，前两三年你说她要照顾家庭还要哺乳，我自然不能太多压力和要求。但是，我这整个公司就她一个人不涨工作量只涨工资了。”
“这个怎么说？”
“她现在和她公婆住在一起孩子有人带，而且孩子已经上托儿所了。她工作业绩没问题，我就希望她能够多负责几家门店，就想着把区域重新划定一下，可她说她不能出差。好！那我就增加了几家县级市的门店，这些门店我自己也查过，从她市里坐十元城际公交当天就足够往返。你猜她跟我说什么？她说她身体不好不能老坐车。”
听到这，我觉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唐总，您看，您作为领导也是，操心了哈。”我自己讪笑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都算了，女性，加之她有家庭，我不指望她跟男性一样拼。那你总归要把其他事情做做好吧？我跟你说个最应该本分做好的事情——财务部为什么给她零分，你自己问问她，她从前年开始，哪个月跟财务把账目核销算清楚了？还是哪个月按时把发票寄回来了？干脆都是财务部的人出差去她那儿拿，就这样还要跟着屁股后边催才给。你说，你说！你让我怎么保她？”
我抓着电话的手都汗津津的。
“你自己啊，找她好好谈谈，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17年5月合同到期，我就不打算跟她续了，哪怕得罪你。这个职位这个待遇，我放在哪儿，都能找到个正经人！”
我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盲音，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自己冷静了一会给草莓打过去。
（三）
“姐，你问得怎么样了，会不会给我补钱啊？”草莓接起来就接着问。
“你现在每天都忙什么？”
“哎呀，你没孩子不知道，带孩子啊！”
“哦，孩子不是有爷爷奶奶而且上幼儿园了啊？”
“那我也要每天陪陪他啊，这叫亲子，你不懂。”
“你觉得现在待遇还行吗？”
“分公司和你们总部怎么能比啊，真是不怎么样，听说你们底薪都1w起了啊？”
“你先别操心上海，你现在在朋友里面普通工作的算收入可以的吧？”
“真不怎么样。哎，你别岔开话题啊，我问年终奖呢。”
我打电话前跟自己深呼吸说好的耐心基本快没了：“你要觉得待遇不好，那就离职吧。”
电话那头好半天没有声音。
“姐，你怎么了，你以前说话都不这么凶的。”
“说真的，如果你觉得待遇不满意，就离职吧。”
“是不是唐总跟你说什么了？他离我坐高铁还要五个小时呢，他什么情况都不知道！”
“嗯，你也知道他离你五个小时车程，那人家财务月月跑你那犄角旮旯里催发票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应该配合呢？如果只有一个部门给你分数低，有情可原。可所有部门通通给你低分，你作为一个跟他们连面都没照过的驻外人员，难道你没有反思？如果不是你自己没有做好本职工作，会惹来众怒？”
“姐，我业绩好啊！”
“我要在一个城市深耕细作四年，做得比你还好！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如果你不上进，如果你不改正，如果你觉得无所谓，那你尽快找新工作吧。公司，不养管不了的人。”
我挂电话的时候心里是疼的，我不知道我曾经中意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去哪了，刚才跟我通话的明明就是个老油条！
（四）
草莓没有给我再打过来，倒是唐总都晚上八点多了给我打了个电话。意思是白天说话有点重了，不是针对我，也没有不要跟草莓续约......
我听着这个我其实挺敬仰干事从来都雷厉风行的领导在这跟我像孩子一样的絮叨，心中一凉，我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个草莓这样隐蔽地躲藏在本应腥风血雨各凭本领的职场里，我这种卖面子攀交情的人就是保护草莓们的温床。
“唐总！”我打断他的话，“我觉得，如果她能改正，能回到以前的状态并且能接受公司的安排，您看她表现，续约与否我不干涉。如果她还是这样，我建议您合同到期就把她辞退吧，不用非要提前辞退，不然公司还要赔付违约金，为这种人，不值得。”
唐总在那头也就停了大概三秒，立刻爽朗地笑了：“好！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了，明事理晓大义！”
“呵呵，您别给我戴高帽子，话说要是我，当年我就让她走人。”
“那还不是看你份儿上啊，不行哈。”
“对不起，唐总，委屈您了！”
放下电话，我觉得我的年终奖虽然一点也不丰厚，还不够我还这个月的一张信用卡，但是，至少是我自己辛苦赚得。想想也蛮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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