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爱情故事

1

妈妈到外地为小弟带孩子去了。

家里只剩下爸爸一人。他不会做饭，我放假在家，中午便送点饭过去。

路上遇到小妹，和我一起同去。

我把饭菜摆放好，刚坐下。爸爸便拿出一沓发黄破旧的信给我们看。他笑着说：“你们看看这些信，了解了解我的过去，这是我上初中时谈得对象给我的信。”

爸爸竟然把他和初恋之间的信件给我们姐妹俩看，不知妹妹心里有何想法。反正，我当时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感到有些难为情。我觉得这是很私密的事情，不可以示之于人，只能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灵深处。

爸爸说：“你妈不在家，我才敢拿出来看看的，她要在家，我也不敢拿出来。你妈忌讳这个。”

“这几封是我好不容易才藏住的，原来还有好多，被你妈发现后，都被她烧掉了。”

太正常了，给我，我也会这么做。我想。

我为妈妈感到不公。爸爸都六十多岁了，和妈妈风风雨雨生活了几十年，辛辛苦苦抚养了我们四个孩子，我们现在都已经成家，有了孩子，爸爸现在居然还在想念着他的初恋，保留着初恋写给他的信。让妈妈知道了多心寒呀！

我随便打开其中的一封信，像偷窥一个人的隐私一样，真有些不好意思，我生怕会从里面读到一些肉麻的句子，然而，我迅速把一封信浏览完，也没有读到什么露骨、肉麻的语言。最亲密的表达，就是开头的称呼“亲爱的XX”，结尾的“你的X”，我想这些对于初恋和热恋中的青年来说，也是正常的。

每一封信都带有明显的时代印迹：眉头上都庄重而虔诚地写上“最高指示”四个字，下面还要写上一句毛主席语录或者是名言之类的句子。之后，才可以互诉思念。信的内容也大底表达得是革命友谊。根本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写得情书那样让人肉麻。

我不禁我那个时代的人感到好笑。连写给自己最亲密的人写信都那么严肃，要带有浓厚的思想性、政治性。信中内容大多跟爸爸说了她的学习情况，表达了对爸爸爱慕和佩服，鼓励爸爸在部队好好工作，还有就是说说家里父母和同学之间的事情了。

她的字写得潇洒、流畅，就像是受过书法专业训练一样。文笔也很好，字里行间透露着她是一个积极上进、有思想、有追求的女孩。（当时她只有二十岁左右）难怪爸爸说她非常有才。在那样一个落后的年代、特殊的时期，能有这样的思想境界，我真得打心眼儿里佩服她！

她写给爸爸的最后一封信是一九七一年五月，后来就因为生了疟疾，突然去世了，当时只有二十二、三岁。

她去世的时候，爸爸依然在部队当兵。去世后，她的父亲写信把消息告诉了爸爸。他父亲的信，爸爸也保留着。她父亲在信中告诉爸爸她从发病到去世的时间非常短暂。因为吃了不卫生的东西，吃坏了肚子，导致上吐下泻，家人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在乡下治疗一两天没有丝毫好转，反而病情加重后，才送到县里人民医院，结果又排了一个上午的队，到下午才治疗，可是那时已晚，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从此，她和爸爸也就成了阴阳两界的人。

爸爸说，她的死，太突然了，对他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那个时候，他们每星期一封信，雷打不动。爸爸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

爸爸还说，如果她当时没死，应该是中学老师，现在也该退休了，我的生活一定会很幸福的。

妹妹说：“是的，你们文化层次相当，有共同语言，志同道合，如果和她结婚了，对于你的工作也会有很大的帮助。和妈妈就不一样喽。”

对妹妹的话，我很不服气。虽然，她说得也许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我更多的是站在了妈妈的立场上来考虑。

但是，我不便于指责爸爸。我理解爸爸的心情，对于任何一个人的初恋来说，都是刻骨铭心，何况这个人又去世了呢。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爸爸的初恋就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在他的印象当中，初恋留给他的只有美好。没有生活中的鸡毛蒜皮，没有柴米油盐，只有诗和远方。

2

爸爸和妈妈的婚姻，用他们的话来说，从来都没有共同语言，从来都想不到一块去。如果挑妈妈的毛病，爸爸能说出一条又一条；反之，挑爸爸的毛病，妈妈也能说出一摞车。爸爸和妈妈，就是苟且生活了一辈子，他们给我们记忆中留下最多的就是争吵。

我对爸爸说：“你对妈妈很不公平。因为在你的生活当中，你始终不由自主的把妈妈和你的初恋作比较，也许你不承认，实际上你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你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不满和对生活给予你的无奈，写在你的脸上，表现在你的一言一语当中。所以，妈妈无论做什么，你对她都有看法。的确，妈妈和那个女人在思想上、能力上是有差异的。也许，你曾经觉得你和妈妈结婚就是一个错误，一种遗憾。”

妹妹接着问：“你和妈妈是什么时候结婚的？”

爸爸说：“1975年。”

“也就是那个女的去世的四年后喽。”

“是的，她去世之后，家里不断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但是，我根本没有心情看，看了很多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后来，仍然有人给介绍，遇到你妈的时候，就想着凑合结婚吧。”

“你第一次到姥姥家的时候，那女的父亲还到姥姥家闹了一场是吗？”妹妹说，姥姥曾经跟她说过。

爸爸笑了一下说：“有这回事儿。那是，我第一次到你姥姥家，你姥姥留饭，那个娟的家就在你姥姥家的后面，他父亲知道了，就到你姥姥闹了，还把桌子给掀翻了。”

“姥姥说，她还扇了娟父亲一巴掌，是吗？”

爸爸说：“这我不清楚，当时你姥姥让我到屋里躲起来了。也没有人和我说过。”

“按道理，他的女儿去世了，而且都四年了，他没有权利干涉你的婚姻啊？”妹妹接着问。

“他之所以去闹是有原因的。在娟去世之后，我一次回家探亲，到他家看望他，他在我面前说过要给我介绍对象，哪知他给我介绍的对象还没来及看，就有人给我介绍了你妈妈。就因为这事闹翻了，后来，我也不好意思再去看他了。”

这真是阴差阳错。

我对爸爸说：“我猜，他一定是把你介绍给他家的亲戚了，是吗？”

爸爸又是一笑：“是啊，他希望我还是能够成为他的家人。”

他的想法虽然是自私的。但是，也能看出那个老人的心里一定是非常喜欢爸爸，他早已爸爸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3

听爸爸说了这么多，我为爸爸惋惜，为那个叫娟的在生命如花的年龄便陨落的同时，更多的是对妈妈的心疼。

妈妈是在爸爸依然还深深地怀念着初恋的情况下，走进了他和爸爸的婚姻。可以这样说，虽然四年过去，爸爸可能从来没有忘记过他的初恋，他的心已被初恋满满地占据，根本没有妈妈的一席之地。也许，出于责任、出于道义，爸爸承担起了一个丈夫的职责。但是，他和妈妈可能从来都没有过真正的相濡以沫。这对妈妈来说，是不公，更是悲哀！

我对爸爸说：“这虽然是你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回忆。但是，你也只能埋在心底。妈妈和你生活了一辈子，你也要对她公平。年轻时候，你们老是吵架，现在要彼此互相珍惜、互相照顾。”

爸爸说：“这就是命。”

“是啊，既然命运如此安排，那说明你和妈妈的缘分要更深一些，如果那个女的没有死，也许今天，就不会有我们姊妹俩在这儿听你讲这些了。”我不禁感慨地说。

“是啊，你妈妈这一辈子也不容易，你们以后都要好好孝敬她。我也会好好改改自己的脾气的。”爸爸语重心长地说。

爸爸的爱情故事，又一次告诉我们：生活中有太多的不确定。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回忆也许是美好的，但是它终将是空中楼阁。人在世上活一遭，很不容易，所以要珍惜眼前、珍惜当下，好好对待生命中和你有缘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