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戒不掉的癖好,就是买《红楼梦》,其疯狂程度,比起双十一的剁手一族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年,前前后后买的书足够装得下五个大箱子,单从新疆回来时,就提前EMS寄回家两箱子书来,弄得阿妈哭笑不得,无可奈何。买这些书,银子自然花了不少,估计少说也得有三千大洋吧。
其中,光《红楼梦》一书就买了五种不同版本,从第一本青少版到脂砚斋、周汝昌批注版,可以说我是喜新而厌旧,得陇又望蜀。
说起《红楼梦》,头一个当然非林黛玉莫属了。林黛玉,小名儿颦儿,虽然未征得她同意,我姑且冒昧地、自以为是地,也这么称呼她好了。
颦儿最大的特点,要我说一定是“哭哭啼啼”,无他了。按曹雪芹先生所说,颦儿的前世,原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因得赤霞宫神瑛侍者以甘露灌溉,又受天地之精华,所以修成人体,来世上却是来“还泪”的。
因此,整部书颦儿几乎都是哭哭啼啼的,笑的时候则罕见。但有一次例外,她不觉笑了,所谓“不觉”,乃是不自觉,不由得,情不自禁,可见她果真是欢喜,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那究竟是什么事,什么人,惹得我们颦儿如此开心呢?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生活中寻常小事。
你越是经历的多,你就越会明白,其实真正让你开心快乐的,往往都是小事。
那天,薛宝钗与颦儿约好,晚上要来看她,因为她身体一直不好。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
颦儿知道宝钗不能来了,果然宝钗家的一个婆子来,送了一大包燕窝来,还有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说,“我们姑娘说,这比买的强,姑娘先吃着,完了再送来。”
下雨了,宝钗不能来,也是人之常情,今日不来,明日也会来。但我觉得,颦儿是有点儿失落的,我也觉得正常,谁让天公不作美,突然下雨了呢?
于是颦儿看了会儿书,就准备睡觉了。谁知丫鬟报说,“宝二爷来了。”一语未尽,只见宝玉头上戴着大箬笠,身上披着蓑衣,颦儿不觉笑道,“哪里来的这么个渔翁?”
书中颦儿笑也有几次,但不觉笑了,却只有这一次。她经常说的话是这样的,“这一去,一辈子也别来了,也别说话!”
这话听着能把你气死,比狠狠掐你一把还让你难受,我觉得。
但这次却不同,她不觉笑了。宝玉忙问,“今儿好?吃药了没有?今儿一日吃了多少饭?”
你以为宝玉要说什么动人的情话了,不过是几句吃了喝了没的,再一想,生活不就是如此吗?
宝玉一面说,一面摘了笠,脱了蓑,忙一手举起灯来,一手遮着灯儿,向颦儿脸上照了一照,觑着瞧了一瞧,笑道,“今儿气色好了些。”
看看宝玉这个忙乎劲儿啊,一连几个一面这啊那啊的,里面有个小动作是一手遮着灯儿,关怀之心备至。
颦儿看了宝玉从上到下的穿戴,便问道,“上头怕雨,底下这鞋袜子是不怕雨的?也倒干净。”宝玉笑道,“我这一套是全的,有一双棠木屐,才穿了来,脱在廊檐下了。”
那会儿我才知道,一个人如果心里有你,眼里便全是你,你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节,她都看得到。
颦儿又看那蓑衣斗笠不是寻常市买的,十分细致轻巧,因说道,“是什么草编的?怪道穿上不像那刺猬似的。”
宝玉道,“这三样都是北静王送的,你喜欢这个,我也弄一套来送你。别的都罢了,唯有这斗笠有趣,我送你一顶,冬天下雪戴。”
颦儿笑道,“我不要,戴上那个,成了画儿上画的和戏上扮的鱼婆儿了。”
颦儿今天果然心情好,一直笑着,连我这个读者都替她无比开心。还有就是,生活中也是如此,你要送你喜欢的人东西,只要是提前告诉了她,她准说,“我不要。”
颦儿说,“我要歇了,你请去吧,明日再来。”
这句话我第一次读就觉得有趣,以后每读一次就更觉得好玩,下逐客令是颦儿常有的事,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希望宝玉来,每次宝玉来了没一会儿,说了没几句话,却急忙下逐客令,让他走。
但这次不一样,“我要歇了,你请去吧,明日再来”,去就去吧,咋还明日再来?我想啊,指定是颦儿不小心把真心话说了出来,她恨不得宝玉每天都能来,但她若不是不经意,是绝对不会说的。
宝玉披蓑戴笠出去了,又翻身进来,问道,“你想什么吃?你告诉我。”颦儿笑道,“等我夜里想着了,明日一早告诉你。你听,雨越发紧了,快去吧。可有人跟没有?”
这俩人腻歪的,真让人受不了。两个婆子答应,“有人,外面拿着伞点着灯笼呢。”
颦儿把她的玻璃绣球灯拿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个比那个亮,正是雨里点的。”处处关怀备至。
宝玉道,“我也有这么一个,怕他们打破了,所以没点来。”
颦儿道,“跌了灯值钱呢,是跌了人值钱?你又穿不惯木屐子,明儿再送来。就失了手也有限的,怎么忽然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毛病来!”宝玉听了,随即过来接了。
就像老妈训儿子似的,但这训中又全是爱意,倘若一直有这般被训,宝玉又何至于出家,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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