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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建筑档案》对话现场!
场域建筑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梁井宇
从向往城市到喜爱农村
20多年前第一次去纽约,是开着车由北向南进入的。
当时真是心潮澎湃,眼见着高速公路上同向行驶车道从两条车道变成三条、四条、五条,最后竟变成有七八辆车同向并列而行,都奔向远处那一丛钢铁与混凝土组成的超级森林。巨型摩天楼簇拥形成的曼哈顿带给我的震撼许多年后想起来还会兴奋。
在二十世纪世纪人类文化、经济甚至政治中,不可否认,巨型城市及高楼大厦几乎成为其核心部分。这样的经历不仅仅出现在纽约,1995年路过香港,我住在三十层高的居民楼上,整夜听到的都是几乎不停地各种急救车、消防车的警笛呼啸而过,虽然令人难以入睡,但听着这些噪音,我并不觉得特别烦,反而有身处城市中心,感受着她脉搏跳动的激动心情。
这几年来,在城里住久了,这一切又在我心目中变成负面东西:噪音啊、空气污染啊、交通堵塞啊……甚至在高层里等电梯都会变得不耐烦,更不要说遇到火警,从高层里的逃生梯一步步跑下来的狼狈和无奈之感。城市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就算变好也有限吧。那是什么让我的心态发生了这种180度的改变呢?
这大概和我这几年不少次的往来农村、参与旧城改造的经历有关。当我看到那些被城市发展遗落的地方时,原来被忽视的城市问题也因对比而变得明显起来。城市其实还是那个充满矛盾和问题的城市。
闽南古厝2018
文化、同一性与传承
伦理学认为人的同一性,即人的记忆、意识的连续性和肉体的连续性相比,似乎更代表自我,人的身体并不是一个固定存在,人是怎么成为人,意识的连续性是关键。你能记得你昨天的想法的,今天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你的意识在流动中还保持着从出生以来的各种感知、记忆。
“我”其实就是这一连串的意识。如果我们突然失意了,这个“我”还会是“我”吗?
闽南古厝2018
文化相对于城市、民族甚至国家,就如同意识的连续性相对于人。
这就好理解那些历朝历代的大知识分子们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往往特别在乎文化历史的研究和保护,因为只要文化和历史还能存续,即使朝代、政权更替,文化概念的“中国”还可以一直持续。而如果文化中断、乃至一个民族之历史和语言都消失了,那才是真的亡国。这样我们就可以以更深的一个因由去理解梁思成和林徽因,在抗战期间他们为什么会去做中国古建筑的研究。越是战乱越是要做,战乱对建筑的毁坏是非常严重的,古建筑毁坏了,如果连记录也没有,那中国的古建筑就真的消失了。
建筑、城市、乡村甚至自然景观也是如此。它不仅仅只是物质层面的存在,同时还是集体意识的一部分。当这些承载集体意识的空间载体消失时,它或许还会停留在人们的记忆、图片和文字当中一段时间,但是就像身体死亡一样,意识也不复存在了。
闽南古厝2018
城市里的建筑就像人体里的细胞。
人的细胞不断在更新,城市也是一样。城市里面的建筑也需要更新,更新的有机体细胞与原来的细胞要共同发生作用,如果不能很好的与其他的细胞发生协调作用,就会杀死别的细胞,就像癌细胞,恶性抢夺别的细胞的养分。建筑的新不是问题,如果抢夺其他细胞的养分,就是不可持续的新。新与旧不是问题,新是必须要发生的事情,好的基因突变,会使基体变得更强。在基因的突变的过程中,有的变异是可以更好的适应环境,或适合未来城市的需求、农村的需求。有的可能就是一个破坏,这是我们要去衡量的。而不是孤立地看它本身的形态好坏,或与过去是否一致。
在剧烈的变化当中,有的动物能生存下来,有的会灭绝,也就预示着有部分建筑形态会消亡。
闽南古厝2018
拿四合院来说,四合院我们都很喜欢,但是它存在于工业化的高密度的人口密集化的城市,就不适应了,柯布西耶的光辉城市也许相比更合适些——虽然有可能我们都不喜欢。我们不能轻易得出一种僵硬的结论,有一种东西必然是好的,什么必然是坏的,我们要回到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产方式,一种城市的价值去判断,才可以看出来一个建筑是不是合理的形式与存在。
历史,如果说能够保持某种程度的延续和传承,文化基因是其核心,我们的文化基因是我们身份里最重要、区别于其他文化的标识,因此我们对历史怎么重视都不过分。具体而言就是要进行旧城保护和乡村保护,哪怕有些可能已经不适应现代化的生活,我们还要去保护它,至少是部分地保护。它和我们的饮食习惯、我们的语言、我们的文字,等等一道是我们的文化基因组成,铸就了我们的可识别性。如前面所说,这些城市与乡村在漫长的时光中成为我们集体记忆的一部分,这部分记忆构成了城市和乡村的可识别性,同时也成为我们个体记忆的一部分。消灭了旧城,也就消灭了与她朝夕相处的人群生命的一部分。
梁井宇与齐欣、徐甜甜、让·努维尔等在清华评图_图片来源网络
日常建筑观
"建筑可以是日常的、是健康的、是关乎伦理的、或是抚慰情绪、提振精神的……它使艰难的生活变得容易一些、是平淡日子里的幽默,它是一个庇护所,又不仅仅是庇护所。"
北京無用生活体验空间_场域建筑设计
回归日常就是对宏大叙事的批评。“反”日常就是追求纪念性,追求象征意义,但是它不能够遮蔽日常生活所需要的功能与特质。我们不光要追求建筑的本体与修辞,也要在乎日常人们的生活感受,不仅仅是居住的感受,也包括象征性那部分是不是也具备传递日常生活的观念和与美感。
北京無用生活体验空间_场域建筑设计
建筑可以是小而美的、低调含蓄的。但缺乏对于日常生活的理解与观察,再好看的外形也有可能是个失败的作品。
比如没有生活经验的你设计一个院子,对于院子里要种的东西,对于日照,对于朝向,对于下雨天的排水问题,对于户外户内的关系不了解,甚至会因为你不曾处理过一个院子里的垃圾桶问题,以至于晚上招来蚂蚁或其他小动物等等,导致一系列问题……这些事情你都不曾以一番日常生活体验为向导,怎么会设计得好呢?
梁井宇在第15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中国馆接受采访
"家未必是新奇的、豪华的、面积大、智能化的才是理想的,它可以是简单的、朴实的、微小的。事实上,新旧、大小、朴实豪华、高度智能化或原始人工操作等等都是相对的概念,如果把这些作为衡量一个家好坏的标准,并以此作为设计目标,我们就总会疲于奔命地追求永远追求不完的更大、更新、更豪华或更聪明的物质的家。由此可能忽略一个家庭空间里的一些几乎不会变化的本质性的东西。"
2016年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场刊
09年我翻译过一本书叫《庇护所》,这本书里就是教你怎么盖房子。比如,书中分享了一位自建房屋的读者来信,建议说,如果你有一块地,你最好的盖房子的办法就是先在这块地里面搭一个帐篷,把一年四季先住一遍,这样才会知道一年四季太阳的角度,院子里树影的位置与变化,秋天落叶的多少和方位等等。要知道小动物是怎么走以及它们在场地内的活动路径。要知道风的有无,哪里安排早餐等等。建筑师需要有对日常生活细致的观察也就是这个意思。
2012年出版的《庇护所》翻译:梁井宇
"建筑师的问题是不可能对客户要求的各种功能都了如指掌,或者提前有充分的生活经验,我们需要超越经验,但前提是重视和仔细观察体会自己当下的经历,而不是忽视它。这也是为什么建筑师大多热爱生活,这几乎成了职业习惯,想想还挺幸福的。"
四川乐至报国寺禅修空间_场域建筑设计
要城市化也要逆城市化
随着生活观念发生的转变,我们的生活习惯也影响着未来我们的建筑习惯、建筑形式以及对建筑本体的思考,互联网的发展,外卖、自动驾驶、无人机送货等等的未来都让我们对空间的诉求思考发生着转移。随着技术的发展演变,乡村相对于城市诸多的不便与缺陷将被改变,相对于今天我们看到的城市化,还有一个逆城市化也在发生。
之前我们集中化的基础建设,如高速公路、铁路,能源、是因为那里聚集了消费、资本与生产,并诱发人口密度的提高,这样又支撑了资源、基础设施的更加集中。
闽南古厝2018
如今随着人工智能、新能源技术的不断发展,我们不再像从前一样依赖集中化的生产了。比如3D打印的出现一样,不需要一个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每一个东西都要是一样的,产量和规模不是建立生产线的前提条件。
一条3D打印生产线可能生产出不同型号的手机,不同型号的汽车,这样生产线也可放到了一个小城市。生产如果不需要集中化,也就意味着能源的供给不需要集中化,这样就会给一些可再生能源比较好的发展机会。能源的远距离传输的压力也减少了。有了小规模分散式的能源和储能设备,生存、生产的必要条件就具备了。随之而来水、垃圾处理等待就可能在地解决。加上无人机和自动驾驶,也许不久人们就会发现原来城市基础设施给你带来的便利,在农村也都可以享有了。这样一来,我们可选择的居住环境就变得更多了。当然,我提到的逆城市化,暂时还不是一个主流,可能是少数人的选择,对社群关系、物理环境的选择,有意识地希望摆脱城市里令人厌倦的消费欲望刺激,和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负面影响。
城市和乡村之间
我们现在看农村和城市大多时是把它当做一个对立面来看的,但是实际上可能这两种环境我们都需要,有的时候需要在农村,有的时候需要在城市。但是还有关键的一点就是我们是否有选择的可能,如果城市或者农村剥夺了这种选择,农村剥夺了农民回到土地的自由,城市剥夺了城市人居住的自由,或者是一个城市剥夺了农村人来到城市、农村剥夺了城市人去农村的自由,都是不健康的。
闽南古厝2018
城市化的快速进程的同时,农村却在衰落,在空心化,实际上城市化的加剧和农村的衰败是个一体两面的问题,看似对立,解决其问题的方法可能是同一个。如果能够有正面效果,对农村有好处,大概率对城市也会有好处。也许城市问题的解决办法在农村,农村问题解决办法在城市。历史发展中,人口从农村来到城市,城市和农村作为相互依赖的生存环境,在各自演变过程中积累了问题也产生了经验与智慧。
面对城市化造成的困境,我们会发现有很多的东西是要向农村学习的,向中国的传统文化学习的,那些还未被城市化波及的、还保留着传统文化的农村更是有不少值得我们再去深入学习和挖掘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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