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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修来今世的擦肩而过，那么，茫茫人海，我和肖琴乍然相遇了，该需要多少次回眸？
2017年一个北风呼呼的夜晚，我加完班回家，小心翼翼地踏着电瓶车向前。路上行人稀少，残雪已经结成薄冰，路面玻璃一样光滑，稍不留神，就会连人带车摔出去。
到了一处灯光阴暗的地段，只见前面一辆电瓶车喝醉酒一样摇摆了几下就滑翻在地，跟着一件包裹从后车厢抛了出去，砸到地上的包裹随即传来孩子的哭声。
摔出去的踏车人连忙爬起来，抱起包裹，双臂作摇篮抖动起来，同时细语安慰怀里的孩子，听声音是个女人。
夜深人静，天寒地冻，但凡有得选择，谁愿意带着个孩子出来？我把自己的车打在路旁，上前帮女人把倒地的电瓶车扶起来。
女人掀起头上的帽子，脑门上已急出细细的汗珠，“我是快递员，如果货物不能按时送到，客户容易投诉。姐夫出差，姐姐又突发疾病住院，我只能把姐姐的孩子带在身边送快递。”
萍水乍相逢，过后不思量。女人上车离开，我站在雪地里发呆片刻。
想不到一个月之后，我们又一次不期而遇。
我去看望独居的姑奶奶，恰逢那晚碰到的女人送快递进来，姑奶奶说这样的好人打着灯笼找不到。
姑奶奶年老多病，住在五楼又没有电梯，女人每次都把姑奶奶的快递送上五楼，还义务帮姑奶奶交水电费，有时也会搀扶姑奶奶到楼下诊所检查身体。
女人名叫肖琴，我代姑奶奶向她表示感谢，并主动加她微信，接触越多越被她吸引，我相信，她的善良与勤劳宜室宜家。
02
到了来年的春天，我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联系。
她主动在微信上呼我，询问租住屋装宽带一事，我的微信头像是电信网络维护员。
我给她办理了手机号码赠送宽带业务，之后又几次帮她排除上网故障，慢慢地我们熟识了。
我和肖琴之前各自经历了一段伤痕累累的婚姻。
27岁那年，我和青梅竹马的女友喜结连理，一年后生下儿子豆豆。
工作稳定，城里有住房，夫妻感情深，儿子健康活泼，这样的日子越过越有盼头。
然而，好景不长，平地一声惊雷，老婆查出了癌症，我愿意散尽家产救治她，但还是回天乏术，十个月之后，老婆撒手而去，丢下我和两岁的豆豆。
那一刻，我悲痛欲绝，如果不是儿子紧紧攥住我的手，我真想追随老婆而去。
儿子成为我最大的精神寄托，逝者已矣，生活还得继续，我要全心全意地守护儿子长大成人。
熟人给我介绍女友，有的听说我拖着个油瓶，连面也不愿意见。有的虽然口头上表示不介意，可相处了几次，对豆豆的嫌弃溢于言表。
俗话说，十个继母九个坏，有多少女人对非亲生的孩子做到视如己出？宁缺毋滥，但凡豆豆有一丝一毫被虐待的可能，我都不会重组家庭。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正当我对婚姻不抱希望的时候，因缘际会，结识了善良勤劳的肖琴。
说起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因为不能生育，为治病经历无数的伤痛吃过无数的苦楚，终究药石罔效，脱不了婚姻破裂净身出户的结局。
03
同病相怜，理应惺惺相惜，我迫切需要婚姻，但因为豆豆，又做不到敞开心扉接纳肖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为前面几任女友嫌弃豆豆的做法让我产生心理阴影，生怕肖琴如法炮制。
事情发生转机，是在这个春季的最后一天。
豆豆在幼儿园被小朋友抓破了脸，对方家长不但不道歉，还在群里巴拉巴拉是豆豆先推了他家孩子。
我非常心疼豆豆，但又准备息事宁人。
肖琴看了我的微信群，却不肯善罢甘休，“视频里那个孩子比豆豆高了一头，群里也有家长反映他经常欺负小同学，如果这次听之任之，说不定就有下一次，你总不能每天跟着豆豆一起上学护着他吧？必须为豆豆讨个公道。”
肖琴拉着我来到幼儿园，录像清清楚楚地显示那孩子打豆豆嘴巴在先，对方家长无话可说，当面向我们道歉，并承诺今后管束自家孩子。
通过这件事，看得出来肖琴很有正义感，也是真心对待豆豆，心病去除，我和肖琴扯了结婚证，这一年豆豆七岁 ，她对肖琴一点不排斥。
上天待我不薄，拿走我心心相印的前妻，回过头来，又把善解人意的肖琴送到我身边。
春去春又回，豆豆在爱的滋润下茁壮成长，我们一家三口过着平静又幸福的日子。
生活不就这样吗？坐拥万贯家财未必幸福，握有显赫身份未必幸福，寻常日子反倒能活出幸福又绵长的滋味来。
然而，寻常生活也不会一帆风顺，总要生些雨雾来考验这幸福是否坚固，总要起些风浪来考验二婚夫妻的信任是否经得起推敲。
04
婚后第三年，36岁的肖琴怀孕了，这大大出乎意料，果真应了那句“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肖琴喜极而泣，“老天终于开眼，让我梦想成真，苦尽甘来。想当初，我跑遍大小医院，吃过的药几箩筐装不走，输卵管每通一次都会疼到生无可恋，痛到眼泪和血吞。肯定是现在放松的生活让我多年的毛病不治而愈。”
我却被人偷袭了一记闷棍似的怔怔发呆，我原打算合夫妻之力给予豆豆最好的教育与最好的生活，从来没有想过要生二胎。
肖琴见我半天一言不发，才发觉我的不对劲，“你怎么一直蹦着个脸?难不成你不喜欢我为你生孩子？”
我勉强抽动几下嘴角，应该是笑比哭难看，然后以加班为借口逃也似的走了出去。
我需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肖琴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过，不能怀孕生子是她此生作为女人最大的遗憾，只要能让她做妈妈，即便折寿十年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年，如今终于梦想成真，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生二胎要面临许多现实问题，我们两人收入都不高，再添个孩子经济上肯定不是一般的吃紧，然而我不害怕这个，我有的是力气，也能吃苦，大不了多打几份工。
问题的关键是，肖琴因为自己生不了孩子，能对豆豆做到视如己出，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还能一如既往疼爱豆豆吗？
结婚之前有过的顾虑与担心，眼面前沉渣泛起，搅得我坐立不安。
闷声不吭辗转反侧了几天，不敢当面跟肖琴开口，我就跑去姑奶奶家里，请她劝说肖琴打掉这个孩子。
我话还没有说完，姑奶奶一水瓢打在我后背上，“臭小子，说的什么狗屁话，豆豆是你的种，肖琴肚里的孩子就不是？我就一个孩子，还跑去了国外，要是身边再有一个，又怎会落得个孤苦伶仃晚景凄凉？”
姑奶奶唠叨了半天，她的话让我茅塞顿开，多子多福，先顾好眼面前，明日愁来明日愁。
05
高龄产妇必须更加小心，肖琴为此神经兮兮，整天患得患失，我就让她辞了工作，一心一意地蹲在家里待产。
朝来暮去，九个月之后，肖琴顺利产下一个男孩。我兴高采烈之余，不可避免地感到肩上担子沉重，于是，我每天除了上班还找零工打，披星戴月出去深更半夜回来是常有之事。
二宝给我们带来更多的甜蜜与欢乐，但也因为他的到来，我们夫妻产生了更多的矛盾。
实话实说，在生下二宝之前，肖琴对豆豆真是好得没话说。
给豆豆买衣服、零食和玩具，带豆豆出去玩，辅导豆豆看图识字写作业，每一样肖琴都亲力亲为，看不出半点敷衍与假意。左邻右舍都说豆豆好福气，后妈不比亲妈做得差。
然而，自从肖琴有了二宝，对豆豆的态度明显发生变化，敷衍和嫌弃增多了，耐心和关爱变少了。
豆豆有时想像以为那样跟肖琴撒娇，肖琴要么视而不见，要么爱理不理，豆豆只能撅着嘴，眼巴巴地看着肖琴逗弄二宝。
于是，我就直杵杵地提醒肖琴不要把精力都放在二宝身上，也要关心豆豆，而她每次要么说我过度敏感疑心病太重，要么说自己同时照顾两个孩子精力跟不上。
到了后来，肖琴对于我指责她偏心二宝不予理睬，任由我大吵大喊 ，她自顾低着头抹眼泪。
随着二宝一天天长大，我们之间因为豆豆，争吵越来越多，信任越来越少。
那天傍晚，我钻在窑井里穿光缆，爬上地面之后，发现手机上有十多个母亲打来的未接电话。
回拨过去，母亲的责问就像噼里啪啦放鞭炮，“豆豆都快被肖琴打死了，你也不管？你就这么惯着她吧，怪不得古人说，有后妈就有后老子……”
我心头的怒火霎时被母亲的话点燃，来不及换下一身脏衣服，直奔母亲家。
母亲一直把豆豆当作命疙瘩，心疼他早早没了妈，见不得豆豆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十岁的豆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包零食，吃得津津有味，但他左半脸粘着创可贴，还留有点点血痕，眼睛也红肿，显然大哭过。
母亲还告诉我，“豆豆放学回家，肖琴打了他，还不让他进门，豆豆就哭着找奶奶，刚进门满脸是血，吓得我小腿发抖。隔着两条马路，幸亏只是左边脸被磕破，要是被车撞了，那还得了？”
末了，母亲长叹一声“没妈的孩子哟”，接着用衣角揩眼睛。
此时，我已怒火中烧，旋即抱着豆豆，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门。
06
回到家，肖琴正在讲故事，二宝一周岁不到，他会听懂故事？
把豆豆打出家门，然后眼不见心不烦，难道她过去对豆豆的好都是装出来的？难不成真应了那句“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我把背包狠狠地砸在茶几上，哐啷一声，茶杯震落地上，裂成碎块。
我无视她的惊诧，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要打豆豆？
肖琴拿眼睛狠狠地瞪着我，一句话不说，半晌才告诉我，她下晚去接豆豆放学，老师说豆豆撕坏同桌的作业本，乱扔同学文具盒，让家长严格管教。
“回到家，豆豆不但不肯认错，反而对着我大吵大喊。是，我很生气，没忍住，就打了两下他屁股，结果他就就像一匹野马跑了出去。我抱起二宝追在他后面，看见他摔了跤，也在看见你妈妈系着蓝色围裙开门把豆豆迎回家之后我才离开。”
“当初你妈不同意你娶我，这么多年也一直不待见我，所以，我也就没让她看见我。”
“疑心生暗鬼 ，不就因为豆豆不是我亲生，所以，你才时时刻刻怀疑我虐待豆豆吗？假如豆豆是我亲生，他做错事，我打他几下，你会大惊小怪吗？”
我正无言以对，班主任打来电话，要肖琴跟豆豆同桌家长好好沟通，避免激化矛盾。
误会消除了，我跟她道了歉，但内心的疙瘩并没有完全解开，我觉得她主观上对豆豆缺少耐性。
疙瘩不解开，夫妻两个就很难做到推心置腹。
07
时间来到去年的秋天，矛盾再次发生。
一个周末的傍晚，我早早收工，但到家也已七点多了，豆豆鼓着嘴告诉我，妈妈打了他，还不准他吃晚饭。
我走进厨房，只见台面上摆放着红烧肉、宫保鸡丁和青椒炒鸡蛋，色香味俱全。烧了这么多菜，却不给孩子吃，要不是我提前下班，豆豆不得饿着肚子睡觉？
我把饭菜端上桌，豆豆正狼吞虎咽，肖琴抱着二宝回来了，我沉着一张脸视而不见，继续一个劲地往豆豆碗里夹菜。
豆豆吃饱喝足，我肚里的火气跟着消解了大半，这才主动挑起话头，“豆豆正在长身体，要打要骂都可以，但不能不给饭吃。”
肖琴也是沉着脸不理睬，直等到把二宝哄睡觉之后，才冷笑起来，“怎么着，趁你不在家，我虐待豆豆了不是？你眼里只有豆豆，难不成二宝不是你亲生的？”
被摁下去的火气腾地又上来了，“两个孩子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怎么就不一样疼爱？我天天累死累活，不就是为了给他们创造好生活？难不成只许你不给豆豆吃饭，就不许我吱一声?”
不等我把话说完，肖琴转身把一塑料药袋扔在我面前。
赶紧打开，原来是二宝就诊的记录和医院配置的中药 ，“二宝怎么啦？”
“下午我带着豆豆和二宝在小区里转悠，走到回廊的时候，突然想起厨房差酱油，就让豆豆照看二宝，我去门口超市。
不过五六分钟，等我急急忙忙赶回来，只见保洁阿姨正把二宝从回廊旁边的池塘里往上抱。
我立刻接过二宝连连说感谢，保洁阿姨说二宝是被豆豆推下池塘的，幸运的是池塘不深。
我带着他们两个回家，给二宝换上干爽的衣服，再拉来豆豆问话，十一岁的男孩子应该知好识歹了，谁料他目光闪烁，却坚决不承认，我想等你回来再问他。
我把晚饭菜烧好，发现二宝在呕吐，生怕他喝了池塘里不干净的水，就带着他去医院，诊治回来，就看到你冰着一张脸。”
肖琴话说一半的时候，我就腾地站了起来，本能反应就是不可能。豆豆由我打小带到他，他的习性我最清楚不过，一贯胆小老实的孩子，怎么敢生出害人之心呢？
见我摇头摆手，肖琴说我把豆豆惯得不成样子了，终有一天会害了他，我认为她言过其实，对豆豆有偏见，两人看法不一致便争吵不休，盛怒之心连离婚的话都说出口。
其实，若要搞清楚事实，只需第二天问下保洁阿姨，或者去物业看下录像，真相便可水落石出，但我头脑里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
这件事情过后，我愈加不信任肖琴，时常在加班的中途溜回去，明面上是为了拿落下的工具，实际上是看豆豆是否受委屈。
直到今年的五月，十二岁的豆豆犯下大错，我才幡然醒悟。
08
豆豆参与高年级同学欺负小男生，霸凌视频传到网络上，在学校和社会造成恶劣的影响。
视频里，豆豆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在一旁呐喊助威，我气到七窍冒青烟，即刻离开单位，回到家抽出身上的皮带，开始劈头盖脸地抽打，豆豆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喊声。
豆豆长这么大，我没有弹过他一根手指头，这一次要把欠下的打一并还给他。
恰恰相反的是，肖琴却像老鹰护雏一般，挡在豆豆前面，“打能解决问题吗？我首先有错，他说周末给同学过生日我就信了他放他出去，我就应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更有错，如果不是你一味纵容与溺爱，他会这样无法无天吗？”
肖琴的话犹如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过来，我感到满脸红涨，火辣辣地疼痛。
“十个继母九个坏”这句话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我因为担心肖琴对两个孩子厚此薄彼，甚至虐待豆豆，便处处防备肖琴，处处偏向豆豆，以至于对他不良的言行与习惯睁一眼闭一眼，也阻止肖琴严格管教他，从而导致他任性妄为。
“豆豆犯下这样的错我也有责任，当我生下二宝不久，身体乏力，精神上闷闷不乐，对豆豆的关心与照顾确实比以前少了很多，他才会乘我不备把二宝推下河塘，也许他觉得二宝夺走了我对他的爱。
“子不教父母过，接下来，我们除了对豆豆严加惩罚，还必须拿出十万分诚意去跟小男生家长认错道歉，努力把对小男生的伤害降到最低。”肖琴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我连连点头。
男生是留守儿童，跟着年迈的奶奶生活，奶奶得知孙子被霸凌，当即气得倒地不起。
肖琴说到做到，当即就把二宝送到她姐姐家里，她自己带着男生奶奶去医院治病，还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我也当即停工，配合公家部门做各种调查与责罚。
未成学问先成人，想到那些因为父母失责导致孩子走上歧路的案例 ，我不寒而栗，后怕得不行。
09
疑心病要不得，它是挡在心门前面的一道栅栏。由于它的存在，二婚夫妻如何做到心心相印？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疑心肖琴，她的善良与人品经得起任何推敲，相反，由于我多在外少在内，应该完全放心把豆豆交给肖琴管教。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旦豆豆有出格行为，我完全配合肖琴对他来个男女混合双骂双打，绝对不容许他再肆意妄为行差踏错。
爱之深，责之切。
天下的孩子，有几个没被父母打过骂过？又有几家父母没有打过骂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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