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深渊

他站在天台的边缘，俯视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这栋建筑很高，足足有50层，再加上夜色的掩护，没有人能发现站在天台上的他。

不会再等太久。很快，一切都要结束了。

……

就在昨天，他身的最后一分钱已经变成包子铺里热气腾腾的馒头，进了自己没有现在那么空的肚子。可自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此刻，昨天的馒头早就已经被水解、氧化，不复存在。

今天早上，他堆起的笑脸在前来收钱的房东身上完全没有起到效果。了解情况后，那满脸凶相的男人也对他笑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撵出了门。

再向父母要钱吗？他不是没想过。但是，只要一想到父母的面容，已经拨好的号码怎么也打不出去。他知道自己是出身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里，也知父母支持他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他更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他们绝对会把家里最后的一笔钱寄给自己，最后还会在电话里关心几句—

“听说最近你那降温了，注意点，别冷着啦”

“吃上面别委屈自己，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讲”

“快过节了，啥时候回来啊”

……

他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挣钱。相反，他想得要命，想得发疯。他把自己全部的时间都用来找一份工作— 一份肯要自己这种人的工作。可是不管他怎样表现，怎样卖弄口舌，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当人们看到他空荡荡的左手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摇摇头。

“就连餐馆里的洗碗工，也不可能招我这种人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

其实，他不是没预见现在的局面。作为一个残废，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未来没点数呢？

但是，他却选择忽视了这些。他曾天真地以为，只要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就能改变这一切，就能做到掌控自己的命运。但现在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一切都没有变，残废依旧是残废，不会因为自己上过大学就发生变化。硬要说二者有所区别的话，也无非是现在的自己吸食了更多父母的血罢了。

要是能早点认识到这些就好了

一切都太晚了

……

……

但是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向天台外侧又近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

“只要我纵身一跳，所有的这些都没了”  他确信无疑。

诚然，他想象得到自己死后父母会有多么悲痛，多么撕心裂肺。这些他都预料到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那时他早已不在这世上，他的意识早已消散，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再跟他有关系，他也不会因父母的悲伤而悲伤，不会因父母的痛苦而痛苦。这无疑是自私到极点的想法，但事实就是如此。

况且，要是继续活着，也无非是继续成为父母的负担罢了。自己已经拖累了他们这么多年，又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拖累下去呢？他相信，自己死后，不管父母多么难受，时间可以抚平这一切。

他又向前迈出一步。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自己跳下去的情景：在地球引力的拉扯下，他的身体会不停下坠，下坠，最后和地面亲密接触；他的躯体会摔得像破布一样，血、脑浆会飞散；周围的人会尖叫、大喊、呕吐甚至昏厥，而消防队很快就会赶到，把自己层层围起……

最后一步了，他闭上眼睛，张开了双臂，就要与世界做最后的道别。

正当他再次向下看时，他愣住了。

下面依旧是人群与车辆，没有变。但是，不止这些。

他感受到，下面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眼睛，在凝视着他。

他晃了晃头，但没有用，那种感觉依然笼罩在他身上，而且愈演愈烈。

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啊！幽暗、冰冷、深邃，就好像来自深不见底的地狱

他僵在那里，想要与那道目光抗衡。

尽管头上已经布满细密的冷汗，他还是给自己打气—

“这已经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这是你这个废物最后能做到的事了！”

“还在想什么呢！”

“跳啊！”

……

……

他最终还是没能跳下去。

“到头来还是输在怕死上吗” 他苦笑了一下。

尽管已经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次，但还是出现了意料外的偏差。他想要结束自己的一切，为此他战胜了自责，战胜了愧疚，战胜了他自以为能战胜的一切，可最后却输给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的东西— 恐惧。

他本以为自己能轻松越过这一关，但一被那道目光笼罩，他全身的勇气就像雪碰上沸水一样被消融得一干二净。

一想到那双眼睛，他就不寒而栗。

……

……

“喂！你是谁？站那边上干嘛？！”

一个保安发现了这里的异样，跑过来询问。

“没事”

他从天台边上跳了下来，走向入口。

“看看风景”

说完，就在保安狐疑的目光里，走下楼去。

当他在夜幕的包裹中，再次走在街边时，他脑海里不由闪过尼采的一句话—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