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丝丽的回忆(一)

再见了，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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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长得漂亮真不是什么好事儿。

比如我，原本是被优选出来留在大宇鸡场的，就是经常上电视新闻，天天接待参观者的那个名优企业。然而，正当我与孵化室的小伙伴们挤挤挨挨，热烈憧憬着未来时，一只纤细的散着淡淡香气的手将我擒到了半空。

“这个漂亮，我就要这只！” 一个姑娘兴奋道。

“放手啊，放我下去——” 我吓坏了，拼命挣扎。

“有眼光！这是母的，我再给你找只公的。” 一个男人说。

后来这姑娘成了我的主人，她叫继红(城市大龄未婚女)，那个男的是她的男友瑞民(鸡场小主管)。

我被装在一只蛋糕盒子里，一路颠簸着，离开了我的梦想工厂。

盒子里有股甜丝丝的味道，可我怎么也甜不起来。那只被一同抓来的小公鸡比我还惊慌，哆哆嗦嗦一个劲儿往我身上靠。

“走开了！别靠我！”

我躲开他，挪到角落，他却不识相，唧唧歪歪的，又靠了过来。

“哎呀！烦死了啦！”

这个男人也真是，公鸡那么多，单挑这个傻叉！虽说一样是毛茸茸的，但我是纯纯的鹅黄，他却说不清是什么黄，哼！八成是要被淘汰的次品！呆头笨脑的，像只乡下土鸡！

                    2

“丝丽，傻蛋儿，吃饭喽！”

丝丽这么美的名字，自然是喊我喽，傻蛋儿嘛，呵呵。

继红家的日子温馨，也单调，一日三餐全部是小米粥，加点儿切碎的绿叶什么的，也不怎么可口，我吃得很少，啄几口就走到阳台上晒太阳去了，而那个傻蛋却吃得很香，自然，他长得也比我快。他的腿显见得比我长，翅膀尾巴已经生出硬硬的白茬，听到继红的召唤，跑得比我快很多，哼，其实我，我是懒得和他比，吃东西那么急吼吼，饿死鬼投胎吗？

我的主人其实更喜欢我，睡觉都放我在枕头旁。我是个举止优雅的的小鸡，从不乱跑乱啄，而且我听得懂音乐，每次听曲子，继红都递一只耳机给我，傻蛋就没这个天赋，他只会到处跑到处啄。

他常听到的是: “下去！傻蛋儿！不许啄！小心揍你！”

也许美女的心是想通的，我不单懂音乐，继红的心事我也懂，比如她喜欢那个瑞民，每天一有空就脸贴手机讲些有的没的，眉飞色舞，小脸儿红红，不是喜欢是什么。

人类真是假惺惺，喜欢就说爱嘛！绕来绕去的有意思吗？真替她急！

“继红啊，三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成天就知道玩儿！啥时去相亲啊？

更急的是继红的老妈，一打电话就催她。老太太住得远，偶尔上门，一进来总是这句:”哎呀呀！这一屋子鸡粪味儿！臭死了！” 然后是一串儿叨叨:“你说你，养宠物就养吧，猫呀狗呀，哪个不行，非弄两只鸡！”

“鸡怎么了？” 继红说出了我的心声。

“养也行，养一只，成不？”

“不成！这两只是伴儿，不能分开！”

“哎呦喂，还伴儿，你当你养的是鸳鸯哪? 你瞧丝丽都不带搭理这傻蛋，这公鸡八成是只乡下杂毛鸡，人丝丽瞧不上他呢！” 继红妈说得自己也乐了，一个人在那儿前仰后合。

“乡下鸡才是鸡的正宗呢，别看傻蛋儿现在——”

“快拉倒吧！吃得多还笨，八成是只肉鸡。要不你给我吧，过倆月我把他拿自由市场卖了，我跟那烤鸡店老板挺熟……”

“想得美，不卖！”

我一旁听得都要乐疯了，回头看了看傻蛋，他竟低着个脑袋，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过去一瞧，原来这家伙眯着眼睛睡着了，真是个傻鸟儿！

                    3

然而傻蛋真的离开了我们，不过不是去了烤鸡店，而是去了乡下。

这也是继红的主意。原因是傻蛋儿越来越淘了，小翅膀长出来后，成天飞高上低的，继红赶他，他不下来，还在屋子里乱飞，一会儿停暖气管上，一会儿站书架顶上，把继红气得鸡毛掸子都敲折了。

“张瑞民，快来带走你的活土匪！”

继红把傻蛋关进笼子里，我故意去笼子周围绕了个来回，然后扇扇翅膀，跳上了木架。傻蛋气得咕呱乱叫，不停地啄铁丝门，门早锁好了，傻蛋用爪子抓了几下，锁子摇摆晃荡， 我乐了，站在木架扇了扇翅膀，冲他笑道:“别费劲了，打不开的！”

傻蛋瞪了我一眼，眼里都是怒气，这倒把我怔住了。平时他从来不对我生气的，即使我笑话他，翻他白眼儿，他也傻呵呵地跟在我后面，甚至啄他脑袋他都不反抗，就那么低着顺着。

继红出出进进准备了一上午，等张瑞民乐呵呵进来时，饭菜已经上桌。

“快吃快吃，吃完带你的土匪鸡开路。” 继红端了碗去厨房舀汤。

“别给我喝蛋汤啊，我最近对蛋过敏！”

“是吧？这就是报应。谁让你卖鸡蛋呢，哈哈！”

“有道理，杀孽太重，下辈子我肯定得变成鸡。”

“那是一定的。变成傻蛋儿，又笨又淘，迟早进烤箱！”

“别介呀，盼我点儿好的行不？我变个丝丽，又乖又干净，成天让美女抱着搂着搁枕头边儿……”

继红怔了一下，脸腾地红了，瑞民不再往下说，饭桌上死静了那么一刹那。突然，瑞民将继红搂了过去，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跟我走吧，继红，我们……”

继红没有说话，她挣扎着要离开瑞民，瑞民却把她搂得更紧，低头啄了下去。

“讨厌，丝丽看到了……” 继红娇嗔。

瑞民才不管，我也不管。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就互相啄呗。

但是继红没跟瑞民走，因为继红的老妈坚决反对。

“跟着他当农民，还养鸡? 不行，绝对不行！”

                    4

送走了傻蛋儿和张瑞民后，我和继红都不怎么好受。我自然不是因为傻蛋儿的离开，我早受够他了，我是因为继红的老妈。

这老太太连铺带盖搬到继红家，说直到把女儿嫁出去才离开。老太太一来，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关在大纸盒子里，继红为此大吵了好几次。

“不能放出来，你妈我闻鸡味儿就头晕！除非你听我的！”

……

“乖乖，听妈这回，这小伙儿真的不错！”

“都不错，可是跟我不合适。妈，真的别再给我找了，越见越烦！”

“你就没打算好好处，见一面哪能行?  你和张瑞民是第一次见就好了？”

“那倒不是。”

“所以说嘛，要约会，要经常见面，感情就是处出来的。你说你跟只鸡都能有了感情……”

“那人要都跟鸡一样，也行啊，给我找个丝丽这种的。” 继红说。

“你少给我打哈哈，说正经的呢！”

“正经的事太多了，真的妈，我现在没空相亲，我马上要考注会，一堆事儿呢！”

“好，那等你考完立马见面，我跟人家约好日子，到时候你可别再找理由。”

“是是是，听老佛爷的。您赶紧回家去，这半个月多我爸胡吃海喝，小心翻出你压箱底儿的私房钱。”

老太太终于收拾东西回去了，我也重获自由。原来我不大爱乱跑乱动，但是自从被关了一个月后，忽然发现瞎跑也是一种享受。还有飞，我的羽毛已经长得很丰满了，我可以轻易地飞到书桌上，不必再等着继红抱。

我越来越活跃了，继红开始带我出门散步，她给我脖子上系了个白底红点的蝴蝶结，我们大小美女在小区里一走，很多人围观便来围观:“这是什么? 是鸡吗？真漂亮！”

“鸡也能遛啊！真的是鸡吗？”

“这么雪白的鸡我还头次见，你给她洗澡吗？”

“这鸡冠鲜红，眼睛乌亮的，咦? 好像还是双眼皮儿——”

“嘿，还真是……这鸡好吃吗？卖不?”

“不卖！”

后来我们不再出去了，因为最后总会归结到吃鸡上面，庸俗的人太多了！

人的欲望是上升的，鸡也一样。不再散步后，我有点儿抑郁了。什么都懒得吃，在继红紧张备考的那几天，我经常一天都卧在小窝里(继红用一只水果篮做的)，不吃东西。

                    5

“瘦了，两个家伙都瘦了！”

这是张瑞民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不过还是很漂亮！”

我和继红对视一下，这小子嘴巴的甜度见长了。在他们肆无忌惮地啄了一通后，话题转到了我身上。

“放鸡场吗？”

“不行。她现在学疯了，不能拘着。”

“那放我奶奶家吧，她的鸡都散养着，自由得很。”

“不会受欺负吧？”

“谁敢欺负丝丽啊？她连傻蛋儿都治得服服帖帖的。”

我要被继红抛弃了吗？ 我有点儿难过又有些愤怒，当她走过来抱我时，我把头一扭，闭上了眼。

“呀，不高兴了？” 继红笑说。

“高兴点儿，丝丽，”张瑞民摸着我的冠子，嬉皮笑脸地说:“我奶奶那儿有山有水有虫吃，还有大帅哥噢！”

“到了给我发照片。” 继红红着眼圈说。

我被两人放到纸箱子里，继红把我的食盆水槽放进去，张瑞民拦住她:“别带这些东西，用不着的。” 继红又要给我系蝴蝶结，张瑞民笑道: “她够漂亮的了，你是要害她被孤立吗？”

“有那么严重吗？” 继红有点担心。

“没有没有，不过还是别打扮了，村里人会笑话的，哈哈。”

我的蝴蝶结！再见了！

再见了，继红大美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