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岁月温柔了笔尖,我游于四海,你也终得所愿。”
“四海八荒,身在何方。长剑作伴,天地为家。”
彼时堪堪入春,草木芳华初绽。
“师兄,我要那个!”白皙的手指向铺子里的方糖,在夕阳下显得透明干净。尚稚的声线被压得低低的,方子白眼底流出一丝不情愿,真想不通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自己低调行事,身为未来的江湖第一第二剑客,师兄就应该和自己一起拔剑出鞘,劫富济贫,站在房檐瓦舍上让风卷起自己白色的长袍,供万人景仰。
“别想了。”萧朔垂下眸,瞥了一眼矮了自己半个头的方子白,心底无声的叹息一声,“今晚还没地方落脚呢。”
方子白仰起脑袋,狠狠瞪了他一眼,看见萧朔侧脸冷硬的轮廓,又缩回脖子,小声抗议道,“为什么没地方落脚?出来前师父不是给了我们很多银两吗?还有银票!”
萧朔的步子微微一顿,随即加快,“你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有人买根糖葫芦都要甩一百两银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用找,好好过日子。”
萧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如既往的不温不火。他已经忍这傻逼玩意很久了,只可惜每次想阻止他的时候,看见受惠者欣喜若狂感激涕零地道谢,以及方子白一脸的豪气冲天得意洋洋,到嘴边的话就咽回了喉咙,也罢,日后再让他吃吃苦头就好。
“可我砸的是我的钱哇!”方子白追上萧朔,扯住萧朔藏青色的袖子,露出一个自以为灿烂的笑容,眯起的眼眸中有细碎的光芒在闪耀,“你都没怎么花钱,应该还有不少余银吧?”
萧朔低下头,看着方子白眼里倒映的自己的身形,拳头紧了又松,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给这个姓方的蠢货一巴掌,“我没记错的话,你第三天兜里就空了。这三天,你砸的又是谁的钱?”
方子白委屈地低下头,紧紧地撰着萧朔的衣袖,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师兄最疼自己了,看到我这么委屈,晚上一定会带我去劫富济贫,当然顺便填充一下自己的钱袋吧。
“那我们要怎么办。”萧朔觉得胳膊上已经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方子白的声音怎么越来越恶心了,不禁压得尖尖细细的,还带上了哭腔,一副被欺负的良家妇女小鸟依人样。
“睡郊外的破庙。”
“为什么不能是城区的?!”方子白夸张地捂住胸口。“我的心脏一阵绞痛,师兄你太狠了吧,还不如去劫富济贫——”
萧朔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方子白,面容平静,方子白讪讪地闭上嘴,他向来都很害怕萧朔露出这种表情,看不透对方情绪的感觉太糟糕了。萧朔向来都是这样不动声色的人,让人捉摸不透却又莫名安心。
夕阳下,两抹影子被拉得很长。
初春的季节微凉,两人赶至郊外时已经入夜了,方子白紧了紧自己的白衣,悄悄打量着一身藏青色长袍的萧朔,这家伙简直是怪物,看他一脸平静,一点也看不出任何不对劲,更别说是像自己一样被冻得瑟瑟发抖了。
这郊外也真是,走了半天也看不见一户人家,别说找人留宿了,连问个路都不成。
熹微的星光下,一路看见了不少枯树,凄凉的景色和城内形成了剧烈的反差。猫头鹰绿莹莹的眼睛在枝头亮起,却看不见它的身形,别提有多诡异。
萧朔顿下步子,方子白心里吐槽着这家伙简直不是人,猝不及防撞上萧朔宽厚的后背,踉跄的后退两步,“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庙里有人。”萧朔眼底不着痕迹的划过一抹警惕,剑客特有的敏锐让他察觉到里面并非等闲之辈。
“这么黑的地方你都能看见啊?我连庙都没看到。”方子白揉揉还有点疼的额头,越发怀疑起萧朔会不会是江湖传说中化作人形的精怪。这月黑风高的夜晚,和一只不知有何目的的精怪待在冷风凄凄的郊外……一念至此,方子白打了个哆嗦。
“庙内有篝火。”萧朔微微侧过头看了眼方子白,“看不见你就是个瞎子。”姓方的今晚有点不太对劲啊,别真的是个傻子吧?
“有人怎么了!”方子白这才抬起头,不出意外的看见了黑夜中的那一团火,他巴不得有人,自从怀疑萧朔是个人形精怪以后,他就时时刻刻期盼着有人来打破两人独处的尴尬局面——再多一个人萧朔吃人的时候起码还要选一下吧。使劲摇了摇头,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萧朔蹙了蹙眉,没有挪动步子,方子白却是毫无顾忌地拉起萧朔的手,大步迈出。出乎意料,萧朔的手还是暖和的,据说精怪的手都是凉得和冰坨子一样,这么看师兄应该是个人吧,一个很厉害的人。
方子白紧了紧萧朔的手,握着取暖也挺好的。
萧朔反握住方子白的手,“手这么冰,你才是人形精怪吧。”
方子白的脚下一个踉跄,见了鬼了,自己在想什么萧朔怎么都知道。
“这种天气手还那么暖和你才是精怪吧!”方子白狠狠掐了一下萧朔的掌心,庙内忽明忽暗的篝火让他心里有点不安,只有握着萧朔的手才能感受到一点安心的力量。
“运气。”萧朔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语气淡淡。
方子白翻了个白眼,“你运气好手就暖吗?这不公平!”
饶是萧朔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转而运转内功,暖流从掌心传入方子白体内,方子白微微一颤,似是受到了惊吓,随即心安理得地接受萧朔的照顾。
“走吧走吧。”站在破庙外,萧朔还是有点犹豫,方子白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拉着萧朔进了破庙,“咱俩可是未来的江湖第一第二剑客,怕啥子?”
萧朔无奈的摇了摇头,任着方子白把自己拉了进去。
“不就是个老和尚,亏你紧张了半天。”方子白找了根柱子扫了扫便靠着坐下,压低声音道,眼底倒映着篝火跳过的光芒。萧朔在方子白身边坐下,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间庙宇和那个老和尚。
这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大部分红柱已经脱漆了,抬头,房梁上也结满了一张张蛛网。地上到处是厚厚的灰,刚刚两人走进来还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佛像还擦得铮亮,看出来是用心打理过的,案台上供的烛灯也还亮着,被保护的很好。
篝火噼里啪啦地响,老和尚坐在篝火的另一侧,萧朔不太看得清他的脸。布衣袈裟,身旁放着陈旧的禅杖和脱漆的木鱼。
萧朔扯了扯嘴角,早知道就不省这笔银子了。
光是老和尚身边没有任何脚印这一点就够奇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是精怪就是个高手。自然,萧朔是不相信有精怪的,更何况是一个礼佛的思想超前的精怪。
只希望别出什么事吧。
萧朔靠得离方子白更近一点,凭心而论,他是不想方子白知道这事瞎操心的。
“大师!”方子白一跃而起,落在老和尚身边,萧朔心狠狠一提,这蠢货怎么跑过去了!
“施主若是无事便早点歇下吧。”老和尚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盘坐在地,嘴唇分分合合地念些什么,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方子白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笑嘻嘻问道,“这荒郊野外的,你看着也呆了许多年了,有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给我讲讲呗,这么早我睡不着啊。”
萧朔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姓方的真是越来越不省心了,看不出来人家根本就不想理他吗?
“精怪之事,确有一桩。”老和尚睁开混沌的双眼,定定的看着方子白。
萧朔心下一阵不安,“方儿,坐我这边来听。”
方子白摆了摆手,“没事,这里挺好。”竟是一撩衣摆,在老和尚身边坐下了。
篝火前,老和尚的脸明灭不定,“数年前,这里曾有过一怪,名为朔白。”
萧朔微微一愣,倒是和自己与方儿的名字各取一字一样。
“朔白是生而人形,不需如常妖一般修炼多年,暴虐不堪。大抵是躯体承受不了双魂的重力,它常常要靠杀生来发泄。这里也曾是繁华地带,却因朔白,沦落到如今这般荒凉的模样。重阳老头受委托不远万里赶来,和老朽一块商讨,最终决定试着分离双魂,让朔白一分为二。”
方子白被手托着的腮帮子一滑,“不瞒你说!重阳老人就是我师父!”
老和尚定定的打量着两人,“你们就是重阳老头的两个关门弟子吗?”
方子白骄傲地点点头,萧朔却是脸色大变,飞身揽起方子白就走。听到这里还听不出老和尚的意思姓方的简直是自己见过最蠢的家伙!还点头!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
接来的剧情简直不用猜了,重阳老人带着一分为二的朔白回谷亲自照看,必要时将两人斩草除根,省的合二为一让朔白重新出世祸害人间!前些年两人尚还稚嫩不足为患,随着功力的突飞猛进,师父怕是已经忌惮起自己二人了,难怪师父特地说到有空去郊外的庙里看看,原来是一早就准备让老和尚杀了自己和方子白吧!
方子白一副呆愣的模样,拍了拍萧朔的背,“又发生什么了,我故事还没听完诶!”
老和尚沉沉一叹,“重阳他终究还是老了,居然对两个精怪生了感情,下不了手了。”
方子白这才反应过来,“师兄他是在说我们是朔白的双魂吗?”
萧朔咬了咬牙,“你这才听出来吗?”这荒郊野外的躲都没地方躲,真麻烦。
“施主还是别费劲得好。”老和尚的身形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跟前。
“方儿,拔剑!”萧朔面色沉沉,当机立断,跑不过就打,没什么好犹豫的。
刀光剑影,铁器碰撞擦出一闪而过的火花。老和尚横着禅杖,挡住劈来的两剑,狠狠一甩。方子白的身影倒冲而出,萧朔往方子白的胸膛上狠狠一拍,对上方子白错愕的目光。下一刻方子白的身形落在离老和尚较远的草地上,却被封了脉门无力起身。
老和尚和萧朔皆是面无表情的对峙。萧朔心底沉得要滴出水来,这老和尚的功力不必师父差,自己和方儿怕是回不去了。
“你们怕的是双魂合一?”萧朔突然勾起嘴角,“我死,他活。”
“可以。”老和尚点点头。禅杖毫无预兆地抽出,铁器与肌肤摩擦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顿起。萧朔像是没感觉一般站着,抬手封了穴道,“告辞。”
老和尚微微摇了摇头,即使封了穴道不让血外流,他也会因为血管堵塞而亡,活不过一炷香,已经不足为虑,敲了敲禅杖离去。
“师兄你怎么样他有没对你做什么?”方子白被萧朔扶起,怎么好像有点血腥味。
“没事,他认错人了。”萧朔微微一笑。
“那就好。”方子白拍拍胸脯,“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是妖怪,吓死了。”
借着庙内的火光,方子白瞪大眼睛,“师兄你流血了吗,这里衣服颜色怎么——”
“水渍而已。”
藏青色的衣服最好的地方啊,就是染了血,却和沾了水一般。
“哇晚上累死了,我先睡了哈!”方子白伸个懒腰,靠着柱子睡去。
萧朔的脸色微微放柔,起身,好歹别让方子白亲眼看着自己死去。
篝火前,清秀的字迹定格。
“长剑作伴,天地为家,来日再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