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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我到上海读研,学业压力不太,经济压力却大得多。因此,我也加入了做家教的大军。那时,学校有勤工俭学服务中心,做家教教中小学生大概一小时20元钱,教外国人汉语40—60块,因此,同学中教外国人汉语的很多。我教的外国学生,韩国人、日本人、印度人、阿根廷人、德国人、希腊人、美国人等等都有。其中印象深的有这么几个。
我的第一个外国学生是韩国人,金女士,比我年龄稍长,但已经是两个男孩的妈妈,年轻漂亮。我第一次去她家上课,因为路远不熟,我早到了十五分钟,她还没有回家。她家的保姆告诉我,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只要我不是很斤斤计较,应该能跟她处得挺好。原来,在我之前,她有一位汉语老师,每次上课多上几分钟,老师也会多收学费。金女士觉得很不舒服,才申请换了老师。
我到她家后,保姆跟她通了电话,说老师到了。过了一会,金女士急匆匆赶回家,一进门就连连跟我道歉(其实是我早到了),然后招待我坐下来喝茶。那天是第一次上门,只是互相了解,不是正式上课。互相介绍之后,她马上很紧张地问我:“老师,如果有时候上课,超过了时间,一点点,要加钱吗?”我想起保姆说的话,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不加钱。”她听了我的话,长长地舒了口气,表情也放松了下来。她又跟我解释道:“以前的老师收钱,钱不多,但是每次,我都很紧张,怕时间多了。”第一次见面,比较愉快。
接下来,我每周去她家给她上两次课,每次一个半小时,教她汉语水平考试(HSK)的内容。其实,我虽然是中文专业,也实习当过中学老师,但是教外国人汉语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经验不足。教中国学生,他们本身就会汉语,只是需要在语法、修辞、表达上更规范、更完善。教外国成人汉语,其实他们很多人的阅历、智力、修养,比我们要高出好多,只不过是学一种新的语言,不懂怎么表达罢了。尤其是教他们汉语水平考试,很多我们习以为常的表达,对他们来说却是非常困难的。比如:汉语水平考试听力测试中经常会出这样的题:“我今天白跑了一趟。”问,“白”是什么意思。外国学生只知道“白”是白色的,因此往往选择“白色”,而不知道是“没有用,没有成就的”。
金女士初来上海时,在汉语培训机构里学了半年,家里又请了中国保姆帮她带孩子,因此基本的汉语交流没有问题,学HSK却有点难度。而且我也没什么经验,又加上到底语言不通,因此有时候,我们一道题目要解释很久。不过,她脾气随和,有时候我解释得不太清楚,她也不计较,而且渐渐熟了之后,我们俩有点“心有灵犀”了。很多时候,她想表达什么,我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把她想表达的话教给她。她非常高兴,指指自己的脑袋,佩服地说:“老师,你可以看懂我的脑子!”我笑着说:“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好吧,这句话又解释了半天。(“蛔虫”还是借助中韩词典解决的)。
我断断续续教了她两年。熟了之后,她把我当做朋友一样,她和老公的恋爱史,她在国内的苦恼,她刚来上海时的孤独,都会跟我讲。每两周付一次学费,她都会提前准备一个精美的信封,把学费装在里面,在我上好课走时,双手递到我手里。有一次,下午上课,她上午给我打电话,说:“老师,今天我家楼电梯坏了,我送孩子上学,走下去,走上来,今天下午你不要过来了,太累了!”(她家住11楼。)还有一次,我去上课时,她临时接到电话需要马上去处理一件急事,她不好意思地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了五元钱车费,要我一定收下。这些小细节,让我非常感动,也时时自勉,决不能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是一个非常上进的人,不愿在家做全职太太,目标是考HSK六级,然后考上海某大学的外国研究生,以后如果回国,去学校做老师。结果那次她只考过了四级,我有点遗憾。不过,她后来兴奋地告诉我,她打听到上海一般大学都要求六级,可是她要考的那所大学只要四级就好,所以她可以有入学资格。我听了也真诚地向她祝贺。后来,她果真如愿以偿。
现在多年不见,我还经常想起她的模样,白净的皮肤,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很韩国。我常想,如果她去做演员,一定也不输给那些韩国女星。可是明明可以靠长相吃饭的,人家却是拼才华,去求学。现在,她早已研究生毕业,一定已经能说一口地道的汉语,交了很多新朋友,在上海过得风生水起了。
还有一位是美国人理查,他应该是一位在他的行业内非常有名的信托律师,客户是世界各地的亿万富豪。那时,他还没有中国客户,但是他认为随着中国的发展,他的中国客户会越来越多,因此,他要提前来中国,住在中国,了解中国。他每天的工作很忙,很累,经常世界各地飞着去见客户,也经常因为时差关系,半夜里跟客户视频、或电话会议。所以每次见面,他都会无奈地对我笑笑,然后说:“哦,我好累!”那时候,我每周一三五给他上课,我的一个朋友每周二四给他上课,每次都是一个半小时。只要他不出差,就坚持上课。我们的课堂,也时常是在咖啡馆里,他从繁忙的工作中停下来喝杯咖啡提神,在这放松的间隙学习中文。我非常佩服他,对我来说,他的学识、事业都是我应该仰视和膜拜的,可是他还是那么努力,让我觉得很惭愧。
大部分日本、韩国人学中文是学汉字的,欧美人却大多不学汉字,只学拼音。理查也是如此,他只认识拼音,他的课本也是一本带拼音的台湾中文教材。他的中文说得不错,基本的交流没有问题。因此也闹了一出笑话。有一次,我去上课,他很显然在着急地等着我,我一到,他就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原来,他的理发师(中国人)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他看不懂,急着让我看是什么意思。我一看,理发师说理查把手表落在了理发店,让他方便的时候去取。理查听了,笑着解释说:“我的理发师觉得我中文说得不错,以为我认识汉字,但是,我不认识汉字,学汉字太难了!”他又笑着解释说:“他以为我的手表很贵,其实不贵,我在襄阳市场买的,只有10块钱!”我也忍不住笑起来。理查是一个高智商的律师,很聪明,他住在襄阳市场附近(那时襄阳市场还没有拆),很了解行情,买手表只去那里买。那里的老板看他是外国人,漫天要价,但他只是说:“十块,十块!”因此,都是十块钱买块手表,坏了就再去买块新的。他的手机,也只是最最便宜的一款诺基亚,只有两三百块钱。他说:“手机、手表只是用的工具,能用就好,我不要名牌。”
理查给我讲过两个小故事,我非常难忘。
他刚来中国的时候,觉得学汉语非常困难。有一天,他在十字路口等绿灯,旁边有个中国人牵了一条狗也在等。可不知怎么,那条狗挣脱了狗主人,自己闯红灯要过马路。狗主人很着急,就大喊:“停下!”那条狗真的听话地停下折返回来。理查在旁边看着,愣住了。他跟我解释说:“我在美国也养狗,狗能听懂英语。可是在中国,狗能听懂汉语。我对自己说:‘狗都能学会汉语,我一定也要学会!’”我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感动。
还有一次,理查去南美度假,在那里的一家露天餐馆里和朋友吃饭。有个中国人带了一条大狗也在,大狗很凶,汪汪地叫,那里的顾客都很害怕。但是中国人不懂当地语言,也不懂英语,餐馆老板无法与他交流。朋友就推荐理查去沟通。理查说:“我走过去,用中文跟那个中国人说:‘先生,你的狗声音很大,我们都很害怕,你能不能让它不要叫?’然后,那个中国人很惊讶,因为他没想到,在这里有外国人会说中文。”查理讲完,我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想想现在新闻媒体上报道的中国游客各种不文明行为,更是惭愧。
我教理查也有两年时间,后来,他陪太太去香港生孩子,就断了联系,估计是当了爸爸太忙需要一段时间调整。但是不管怎样,我相信他还是会继续学中文的,也会学得越来越好,现在,他应该已经能用流利的汉语跟他的中国客户交流了。
还有一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学生是美籍印度人,他是一家驻上海公司的老总,已经六十多岁。其实,他出入都有司机、秘书、翻译,不学中文也没什么影响,但是他觉得既然生活在中国,就应该学些中文,因此在我兼职的培训机构报了中文课。刚开始,他也是只学拼音,不学汉字,学得很认真。但是汉语同音字、同音词太多,他毕竟年纪大了,记忆能力有些弱,时常混淆。因此我建议他学习汉字。他很严肃地边用手比划,边说:“汉字都一样,我不能记住,不能分清楚!”我说:“对我来说,印度的文字也都长得一样,更难分清楚!”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说:“你这样认为?”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I'll have a try!”然后,他开始学汉字,我从最简单的“一、二、三、四、人、口、手”开始教他。这些字很多多是象形字、会意字,他一看就懂,学习兴趣很大。
他学中文非常认真。每次上课,都比我早到上课的教室,而且到了就拿出自己的写字本,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划地练习写字。有一天我刚到,他严肃地对我说:“老师,有个字你错了!我在办公室写字,这个字‘美’,我的秘书说,应该是这样写!”说着便写给我看。原来,他的秘书把“美”写成了独体字。我跟他解释说:“不对,中国古代的人认为‘羊大为美’,大的羊吃起来很美味,所以应该是先写‘羊’,再写‘大’!”他拧紧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笑容,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我趁机自吹道:“我是中文老师,听我的!”他哈哈大笑,然后说:“你让我学汉字,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我问:“你现在还觉得汉字难吗?”他又严肃起来,做出坐在车上抬头看各种广告牌的姿势,说:“汉字很难,可是我现在出去,发现路上的字可以认识,我很高兴。”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写字的动作,笑着说:“I'm enjoying!”看到他喜欢上了汉字,我也觉得很是欣慰。
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我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写字的情景。
他们都算是成功人士吧,可他们都还在孜孜不倦地学习,这种精神让人敬佩。我想:如果我也能有他们的这种精神去学英语,或许我的生活,也是另一番样子了。所以,不要悲叹出身,不要抱怨自己的运气,不要羡慕别人的成功,每个你所羡慕的成功人士的背后,都有你所不知道的努力和汗水。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公平的,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馅饼,机会从来都是给那些努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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