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枣二十三岁，又被甩了。
这时候十一点多，我却坐在烧烤摊上，和一群好姐妹喝酒。单意这个人，条件太好太合我胃口。我不忍心放他走，百般宠他，反而他走得更快了。分手不出一个星期，连滚带爬地就滚进了另一个女人怀里。一点机会也没给我留。
“我从来都不冲他发火，也不跟他吵架的.. ."一边念着，一边又给自己灌了半瓶。
“喝!姐妹们今天就陪枣子喝个痛快!”
“那渣男不配!枣子这样爱他的女孩子，他这辈子打着探照灯都找不着了!”
单意，真的太好了。我所有事都以他为重，没撒过一次娇，任过一次性。甚至被莫名其妙地凶哭了，还憋着委屈跟他道歉。也不生气，万事小心，就怕他有一点不开心。总假装自己不委屈，乐呵呵的。好嘛，现在这些委屈全从心底浮上来了，叫我眼泪不停流，就只有一直依靠喝酒才能把失去的泪水补回来。
我伏在桌上，目光透过一排排东倒西歪的绿色啤酒瓶，不知道桌上的液体，是酒还是哭出来的眼泪。
头昏脑胀，还以为坐在不远处，看着我又不吱声的那个人是单意。定睛一看，是林晚皱着眉。我咧开嘴冲他笑，举起酒瓶子，凭空对他干了杯。眼前的东西都在打转，瓶口没对准，酒撒了一身。
姐妹们看我醉得不成人样，照例把我甩给了林晚，一哄而散了。他轻轻把我抱起来，又轻轻把我放在了副驾上。车开得很慢，车窗打开了。风灌了进来，泼在脸上，头没有那么痛了。林晚单手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地盯着公路。我知道他发现了我在看他，但他并不搭理我。
我和林晚几乎可以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孩子小时候长得胖，老被欺负。我还总帮他打那群混小子。没想到一没注意，他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还越来越瘦。一起长大的，脸早看习惯了，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听说林晚还很受小姑娘欢迎，但也没见他领个女朋友回来孝敬孝敬我。
“你可以发脾气的。”他突然张嘴说了什么。
“什么?”我微眯着眼，风在耳边吹，听不太清。
“没什么，我送你回家。”
一觉醒来已经大中午了，头痛得要炸了，短暂性的失忆后，我突然想起来，昨晚麻烦林晚把我抱上楼。他帮我掖好被子之后，好像还塞给我了个大盒子。我凭记忆摸索出来，一打开，是个头戴式VR。打开微信发现他凌晨给我发了消息:小枣，给你买了个游戏， 试着玩玩就当转换心情。头套别弄坏了，要还的。
承蒙他好意，但我现在实在没心情。什么也不想做，躺在床上打开微博。昨夜事发突然，忘了取关单意，他跟小女朋友甜甜蜜蜜的合照，又撞进我眼里。一下子气的上了头，脑袋更疼了。我猛地坐起来，打开盒子戴上头套，启动了游戏。
游戏叫渣男模拟器，就知道林晚这小子了解我，想让我随心所欲地撒撒气。
开局可以设置自己的人物形象。既然女人这么难做，索性就当个男人好了，身高设置一米八三，体重一三五。三围各项都是喜欢的标准，又耐心捏了个帅哥脸，妥妥的渣男标配。看着全身镜里自己的理想型，心情突然低落了。这不就是单意吗?可单意总归要差一点，哪里都差一点。我不管，就是差一点。
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就被惊喜冲走了。这游戏的精致程度远超我想象，一切都跟现实世界别无二致。草地的仿真程度之高，以至于让我大脑自动幻想出了合着青草的泥土气。其实我可以在路边随意搭讪,但我现在毫无撩妹的情致。给自己办理几项事物，打了打工，没过几个小时，游戏里已经天黑了。我在大街上逛着，不经意间就拐进了一家酒吧。心里叹了口气，感觉把人都吹老了。坐在吧台边上，看着虚拟数据做出来的一个个无比仿真的NPC美男,觉得这样也挺好。
“嗨，先生一个人?”一个NPC坐到了我边上，二十多岁的男孩子。个子很高，手脚修长，留着寸头，脸也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微微点头，冲他一笑。开始了和NPC保罗的虚拟恋爱生活。
我们的约会在meet酒吧，总定在周五晚.上九点。这时候去，不用约，他准在。保罗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看着他诚挚的眼睛和卷翘的睫毛，我总觉得什么都能说出口。也或许是由于虚拟不是真实，所以但说也无妨。
有次我突然问他:“为什么拼命对一个人好，了解他的一切，付出了这么多，还是没有好结果呢?”
他说:“因为小枣你看不见自己，你要对自己好，对方才会开心，也更珍惜你对他的好。如果小枣看不见自己，我就会很难过。”
恍然一下，我愣住了。我以为保罗会告诉我，因为对方绝非良人，不懂我的好，和闺蜜一样靠批判单意，来安抚我受伤的心。突然我觉得他有些像林晚，林晚也叫我小枣。不过他从来不说这么温柔的话，我难过了他就会在一边默默皱着眉，事后送来些东西安慰我。但事实证明回想起来，他做的一切都挺有成效的。
我将保罗的这些话，翻过来倒过去地在心里琢磨了好几遍。也许我一直以来都错了。这样一昧付出的恋爱关系并不健康，我一直以为我眼里只有他，但事实好像是我眼里只有不停付出着的自己。好的爱情应当势均力敌，而不像夏枣和单意。不论他是不是渣男，我们俩之间到底有没有对方，都走不长久。
谈不好恋爱，到底还是有自身的一大半原因在其中。我把自己惯坏了。
再看到单意的消息，也没有那么气闷了。虽说还是有些不快，但比以往好了不止一点。倘若要我再恋爱，也是不可能的了。事到如今明白该如何谈恋爱也稍晚，这么多次，已经对恋爱失望，我有些累了。
隔了段时间再上游戏,没想到渣男模拟器里的时间过得飞快。收件箱里堆满了保罗的邮件。这个游戏的设置，同性能够谈恋爱，但结婚是不可以的。本身此次就是为了体验体验渣男人设，我突然想体验游戏的婚姻系统，便决定就此和他断了联系。在好友里挑选了一个女性角色，步入了殿堂，不久后孕有一子。
我又随缘地玩了一段日子，时间过得飞快，已到年终了。这时候工作忙得不行，有两个月完全没有空玩游戏。期间我随缘上线离了婚，做个不彻底的渣男。好歹不当失踪人口，拖累他们母子两个。
等忙完了再上线，我的角色，已经八十岁了。老婆离婚后带着孩子改嫁了。久违地打开信箱，我以为空空如也，可里面小山堆积，几乎要把我漫过去。除了系统发送的几封“欢迎老玩家回归”下一张，是保罗。下下张，是保罗。我疯狂地浏览信件，保罗，全是保罗。
之前结婚后，他就再没找过我，我也没再去探究他的状况。二十来岁结的婚，离婚的时候已经四十了。后来我再没上线过，如今我的游戏人生已经八十岁了。昨天是周五，保罗来信“小枣，最近忙吗?我在meet等你，如果有空的话，希望你来。”
从前他就是这样约我见面的。不只是昨天的周五,我离婚后的每一个周五，到今日。他一直没有忘记我。从见他第一面，我的世界才不过三个月，可属于我们的时间已经流走了六十年。看着无数封周五的来信，我没想过自己还会为一串数据掉眼泪。
渣男也是不好做的，至少有良心的人做不下去。这样感同身受的难过，我再也不想让对方有。在无数段感情里渐渐沉寂的真心，竟然会由NPC来唤醒。人类世界的喜欢随随便便又任性，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一串数据。可挑练的太多了，每个人自身也非常宝贵，所付出的一切都精打细算。正因为这样，时间和情感都不允许浪费。
但保罗把一切珍贵都捧在我面前，也许还可以再相信有纯粹的爱意。
我结束了在模拟人生里的一生，见过保罗后，一同走过了人生的末年。后来再没碰过游戏，毕竟走出了单意阴影的我，还有着属于我自己的真正人生。
有天下班了回家路上碰到了单意，这家伙又分了手，果不其然，渣男走的路子就是这么一回事。和他冰释前嫌了，又请了他一顿散伙饭，好好唠了唠从前的事。
有些话，太过亲近是说不出口的。反而有些距离了，更好沟通。保罗说得没错，我的盲目宠爱，造成的问题确有其事。但这个问题，有些不同，更符合单意的渣男形象。他说:“那会儿，你对我太好了，我在糖里泡着，反而不知道是糖。以为自己对你腻了，后来见了别人才知道，你对我多好。”
温柔的人很难得，像保罗那样的更难得。编写保罗的人，一定很温柔。
我没说什么，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现在才知道老娘的好啊?”
他望着我笑得眼睛都眯起了，一副欠揍的样，摊开双手:“虽然我很想你，但我再也不会来招惹你了。小枣，你好好看看身边的人吧，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太可怕了。”
和他吃完饭聊了太久，回家的时候已经快转钟了。毕竟是散伙饭，家里也不远，就没让他送我。我一路上思索着他这句话，寻思半天。得出来个结论:闺蜜们确实很宠我，骂起渣男也毫不留情。但如果有谁想和我谈恋爱，那我得明确拒绝。虽说现实的恋爱无趣，但我好歹还是个直女。
四周无人，我正低头一块块数着地砖往前蹦，突然一只黑色皮鞋出现在我面前。我没刹住，一下子撞到了那人身上。那个我刚刚排除一堆姐妹，想都不敢想的人身上。
他把我掺住，烟灰落下来烫到他手背。他靠着墙在等我，抽了一地烟。
“怎么这么晚回来?”我望着他，忘了回话。“我参与编写的游戏还不错吧?一会儿给我个用户体验报告。
“给我。"林晚突然朝我伸出手。嗯?”我条件反射地把手搭了上去。“VR头套，说过要还的。”
夏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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