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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中学毕业后学手艺的师傅是我的堂哥，他是一位瓦工师傅，大我七岁。那时候的农村没考上高中的男孩子大多都选择木瓦二匠。
跟师傅学手艺时，堂哥岁数也不小了。刚好父亲认识的一位朋友家有四朵金花(分别是春兰、夏雨、秋菊和冬雪)。我听说后极力怂恿父亲把他朋友的大闺女介绍给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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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家里没儿子的农村家庭都希望招个上门女婿。而堂哥家兄弟姊妹五个，光男丁就有四个，他排行第三，家庭条件更差。在家娶媳妇就变得很困难。父亲一听我的提议，又是自已侄儿，肥水不流外人田，就穿针引线让堂哥与女方见一面，没想到这事真还成了。
女方家为了迎娶堂哥，就把家中老屋拆了，修了五间石头砌的木檩结构的房子以示诚意。
那时候谈恋爱也没有现今讲究，就是互相双方大人见一下面，男女双方大人各到对方家吃请一顿，似乎就算订婚了。
堂哥和春兰的爱情其实也很简单，就是逢年过节互相走动，有点张郎送李郎的意思。在那时候的农村也算一种普通现象。不可能有城市花前月下的浪漫，也没卿卿我我的浓情。随着时间的流逝，堂哥和春兰的感情升温，没扯结婚证就有了孩子。女方家长一看，怀了孩子，怕肚子大了丢娘家人脸，反正迟早是一家，就订了个日子，宴请亲朋好友，叫堂哥直接与春兰按农村风俗把婚事办了。
后来才知道，当时根本没到民政部门领结婚证。那个时候农村法律意识淡薄，也不懂保护自已，宴客就算结婚了。至于结婚证，等闲暇时再办。因为那时，春兰才十九岁，不符合法定婚龄，也办不了。
堂哥与春兰生了个儿子，却在春兰家越来越不习惯，就萌生了想叫春兰和儿子跟他回到自已父母身边的意思。春兰心肠软，总觉这样做有点过分，对不起自己父母，就没有顺从堂哥的意思。堂哥生气了，就一人跑回了家。
堂哥家和春兰家其实隔的不远，也就二十多里路，但不属一个地方管，还隔着地区。
堂哥长时间不归家，春兰的爹妈感觉出问题，就问春兰怎么回事。春兰是个直肠子，就啥都说了出来。春兰的父母生气了，决定堂哥再回来就把堂哥赶走。
春兰的三妹秋菊当时在县城的餐馆里当服务员。知道了父母的决定，觉得父母做的不妥，太绝情了，就悄悄跑到堂哥家送消息。
堂哥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反正与秋菊扯不断理还乱，俩人好上了。堂哥就再也没有回到春兰身边。秋菊却有事无事往堂哥家跑。聪明人都看得出来，堂哥又与秋菊好上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秋菊与堂哥好的事彻底激怒了春兰和她的父母。那个时候，法律意识都淡薄，在一个初冬的下午，春兰和她的父母喊上亲戚家门十几人来到堂哥家，一下把他们俩人堵在了屋里。堂哥和秋菊一看大祸临头，就把门拴插上负隅顽抗。
堂哥家是三间土墙房，孤零零的，背后是一座漫坡山。伯父己去世，母亲改嫁。而其它兄弟都成家。因觉得理亏，也没人敢上来答腔。堂哥和秋菊就躲在屋里，春兰和她父母及一帮人在外面骂骂咧咧逼他们出来。
没想到，堂哥留了一手，天黑后，把屋后的墙趁外面人不注意，掏了个洞跑了出来。等外面的人发现，他和秋菊早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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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了，在大堂哥家娶儿媳时，堂哥和秋菊带着他们已成人的儿子开着轿车回来，羡煞了好多人。
堂哥与秋菊的儿子很懂事，参军转士官一帆风顺。而他们通过这些年打拼，在城市也成了有房有车一族。对我们农村人来说，也算出息了。
我也边打工边写作，加入了市作协，在老家有了点小名气。
人生并不会处处顺境，那天我刚从外面回到家，就听到妻说，堂哥开车出事了，把一卖菜的老人撞成了植物人，正在四处筹钱，我听得心一沉，赶紧打电话了解情况。
堂哥一听是我，情绪低落哑着嗓子自嘲自己前生没做好事，活该有这一劫。我安慰了他一翻，问钱筹得怎么样，他说现在不差钱，以后就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说，有困难说一声，众人拾柴火焰高，他感激的连声说谢谢。
因为答应帮堂哥忙，没过多长时间，堂哥打电话过来叫我过去帮忙和对方家属把撞人的事私了一下。他说我有文化，还懂点法，可以说服对方。我问对方有啥人？堂哥说，对方只有个孙子，叫浩歌，二十来岁狡猾的很。我一听，人少，谈判应好谈，便约了时间过去。
果然如堂哥说，浩歌很不好对付。别看他长的憨憨的，一脸老实相，可心里跟明镜似的。猛一见，还觉特眼熟，可实在没啥印象。
被撞老人已七十多岁，身体己无大碍，就是一直昏迷不醒。在医院已经把堂哥花了一大笔钱，想想也活不了几年。就想通过协商，把这事买断。可浩歌却不管这些，一张口要二十万。他还算得一条一条，让你不得不怀疑这家伙的憨相是装出来的。
堂哥前期花的不算，家里存单上总共也仅剩二十来万了，全给了他，家底都干了。以后儿子结婚，他们夫妻养老等都是问题，当然不愿意。
我们与浩歌通过三天的艰苦谈判，总算谈到二十二万极限。给他钱，他就把人拉回去，从此两清。
堂哥一看再磨也磨不下去了，医院是个无底洞，牙一咬，又借了两万，凑齐数，准备通过公证处把协议一写，字一签，钱一交就两清。
堂嫂因这事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要把堂哥吃了。我劝她，人要长远想，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钱还可以挣，出钱买平安买教训吧。
正说这事，堂嫂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说来看他们来了。叫堂嫂去客运站接一下她。后来我才知道堂嫂的爹妈知道堂嫂秋菊在外面混好了，十分想念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就找到大堂哥家。通过大堂嫂穿线，背着另嫁的春兰，母女相认，如今关系融洽。
另嫁的春兰又生了个儿子。但与堂哥的事似成了她一辈子的恨。恨父母，更恨堂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春兰听说了爹妈与秋菊见面的事，又吵又闹。
我们偶尔也提到堂哥与春兰的儿子。听说这个孩子成人后一直在外面打工。堂哥心想，如果有见面一天，还是想给一笔钱给他，弥补一下为父的遗憾，可秋菊不同意。
今天，对堂嫂母亲的到来，我心里直犯嘀咕。堂哥也是。堂嫂没好气的说，是我告诉我妈的。堂哥一听，脸一下难堪起来，感觉岳母是来看笑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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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下午到公证处签协议，我和堂哥堂嫂拎着钱过去。堂嫂的母亲说啥也要去。这不是添乱嘛，一花甲老人，去了能干啥？可老人说啥也要挤上车。无奈，我们只好同意，但有条件，签协议时，她不能进去。老人同意了。
因为事先都说好了，协议一签好，钱一给，两清。我们很顺利的办完手续出来了。看堂哥堂嫂还有点心疼赔偿的钱。我安慰他们：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咱再赚。
我们回去刚要上车，却见堂嫂的母亲从车里冲出来，对跟在身后的浩歌惊呼：浩子，浩子！
我们扭过头，却看见浩歌头一低，拎着包疾走，根本不理堂嫂母亲的惊叫。堂嫂一听，似明白了啥，跟在母亲后面追了上去。我云里雾里不知怎么回事。堂哥愕愣在那儿，半天才明白过来，直捶自已脑袋，痛苦的连呼：报应，这都是报应。
我问到底怎么回事？堂哥痛苦的说：我始终怀疑这小子，没想到真寻上门报仇来了。我还是没明白。堂哥说这浩歌是他和春兰的儿子。
我一听，明白过来。可那被撞的老头又是怎么回事呢？我赶紧跟着追了上去。
可追上去，只见到了堂嫂和她的母亲，根本没见到浩歌。
晚上回到家，老人絮絮叨叨说不该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她说他一直在外边打工，没想到打回电话号码突然显示地址与堂哥是一个城市，再问，他说是一朋友送他的卡，话费一用完，卡就不要了，没曾想是干这种事，老人后悔不已。堂哥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堂嫂脸上更是乌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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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问到浩歌的住址，找了过去。浩歌住的地方是个以菜农为主的郊区村庄，到处是蔬菜大棚。
到了浩歌家门前，一只小花狗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狂吠。这是只有三间瓦房，两间厢房的普通农家。听到狗叫的浩歌从屋里出来。他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默默无语的搬出椅子叫我坐。从他脸上依稀看得到堂哥的影子。
我喊他坐下，问他到底咋回事？他没有大喊大叫，坐在我身边很平静的讲了起来：“我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有了弟弟后，这种感触更深了。不管吃的喝的还是玩的，只要是弟弟要，我都必须给他，否则，父亲知道后就会两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后来读书了，在学校与同学闹矛盾后，他们都笑我野崽子，说我爸把我三姨拐跑了，早就不要我了。我回到家问姥姥。姥姥把我搂在怀里叫我别听人胡说，爸爸不疼有姥姥疼。
后来我姥姥与三姨偷偷见面后，我妈不知怎么知道后，与姥姥大闹。我悄悄问姥姥怎么回事？
我姥姥一看我大了，懂事了，也不想瞒我，就把我爸与我妈怎么分手，又与我三姨搞到一起，逃婚的事讲了出来。在家里我一挨打就想我的亲爸，想着想着又特别恨他们。
初中快毕业时，我偶尔听我姥姥说我爸在城里开出租车发了财，就特别想去找他。可又不认识他们。后来初中毕业后，我在我二姨那看见一张三姨与她的合影照，就偷偷带着这张合影照片到城里找他们。城市那么大，车那么多怎么找得到啊？幸亏，我在我姥姥那偷偷找到三姨电话号码，到充话费那一查，就找到他们住的小区。
我终于看见我爸和我三姨，可我不敢相认。我只好找活干先养活自已。在一次帮蔬菜队装卸时，我认识了杨爷爷。他人很好，无儿无女。见我可怜，就让我跟他生活。
我每天就和杨爷爷天不亮挑着蔬菜到三姨住的小区附近买。我看见我爸衣着光鲜，三姨衣着时尚，两个手挽手在小区进进出出。他们过的好，从没想到我，我就恨他们。一直想怎么报复一下他们，让他们一辈子受道德和良心的谴责。
那天早上，我和杨爷爷去卖菜，刚走到一路口，我看见我爸开着出租车过来。我一想起在家里受的种种罪，心一横，在我爸疾驰过来时，挑着菜横过去。我爸没意料我会横穿公路，一个急打方向盘，猛刹车，惯性没把我撞倒，把走后面的杨爷爷挂到了。”
我看见浩歌说到这儿，满脸悔意。
“那后来要钱又是怎么回事？”我问。
浩歌稳了稳情绪才又开始述说：“杨爷爷被撞后我特别后悔。可再悔，杨爷爷也醒不过来了。我就想，这也是个机会，一定要让他们大出血，体验一下没钱的痛苦。他们一问到赔偿，我就狮子大开口。他们的难堪让我心里十分舒坦。暗想，等这钱一到手，请个护工照顾杨爷爷，我就可以衣锦还乡了，没想到碰上了姥姥。”
他说到这，顿了顿才又说：“我没拿到钱前，我曾给我姥姥打了电话告诉她，我买码中了奖，挣了点钱，过段时间我就会回家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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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我一下明白过来，浩歌因为从小得不到父爱，受人歧视，因爱生恨，就想用一种极端方式报复自已的亲人，这又何苦呢？
我把浩歌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堂哥，堂哥一听，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喊要报警，要告他诈骗。
“诈骗？诈骗他也是你儿子。”我劝堂哥。
堂嫂脸无表情的说：“这都是命。”
天道有轮回，苍天饶过谁。原因己找到，不知堂哥堂嫂面对这个孩子今后该何去何从？
这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人生不易，尤其面对自己的婚姻，且行且珍惜。
--完--
作者：邵传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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