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了，迷迷糊糊地，有些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身上插满了各种叫不上名来的管子，疼痛一阵一阵袭来，似如百爪挠心，却又无可奈何。看到我醒来，一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过来，“小妹妹，醒啦？”
她的声音很甜，我很想喊疼的，忍了忍，没说出口。
要在重症病房住上三天。第二天上午探病时间，姐姐来了，提了一袋水果，还跟我许诺说，“等到你出院的那天，我也给你买一条漂亮的牛仔裙。我们漂漂亮亮地出院回家。”一个护士随手接过水果放到一个抽屉里，后来，我看到有护士给隔壁床的小男孩拿新鲜荔枝吃，心里羡慕，却并不跟姐姐去说。三天后转换病房，姐姐也在，她帮忙搬一些东西。
“咦，你的荔枝呢？那么快就吃完了？”她问道。
“荔枝？没有啊。”我想了想，“隔壁床的小男孩有吃过荔枝，可是他们家好像比我们还没钱……”
姐姐一拍脑袋，断定是护士把水果放错了抽屉。她径直跑去拉开小男孩的抽屉看，果然都在那儿。把水果都拿了出来，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放了一部分在那个抽屉。
伤口每天都会隐隐作疼，不过孩子的忘性大，忍耐力也超乎想象。换到大病房后没多久，我就和其他小伙伴成了好朋友。有一个陕西来的姐姐，比我大个三四岁，个子挺高。她会唱很好听的《鲁冰花》，也教我唱。另一个叫胡东英的漂亮女孩，来自浙江仙居，也与我投缘，什么事情都跑来和我说。偶尔，也会和个别小朋友闹别扭，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个小女孩脾气很坏，还没说几句，她一个箭步上来，手掌朝我胸口一拍。妈呀，那个疼哪！她知道我们都在胸口动过手术，竟然使了那么一个恶狠狠的招儿。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六一儿童节到了。我已经俨然成了这个六层楼病区的孩子王，每天会带着这群小伙伴想着法儿找乐子。儿童节那天，正好隔壁一间病房只有三个小孩在，另外三个小孩刚出院回家了。我召集了能够自由行动的小朋友一起到那个病房，让他们把各自的小板凳排成两排坐好，又把各自好吃的拿过来放到一起，交换着吃。我自己则把小板凳放在了两排小板凳的正前方中央，不是坐着，而是站了上去。手里拿着一张用白纸卷起来的“话筒”，宣布庆祝六一儿童节的晚会正式开始。会唱歌的小朋友被我叫上去唱歌，不会唱歌的讲个笑话，学个动物叫，或者摆个好笑的姿势。我们在病房里自得其乐，走来过往的医生护士也不进来，只隔着病房的玻璃门看，一会儿又叫来其他人一起来观看。
这样的六一儿童节，一辈子就一次，一次就是一辈子。
分管六楼病区的护士和护工多半是年轻人。他们会趁医生不在的时候多说很多话，很多话我都不太明白是啥意思。譬如，“小周，昨天晚上和男朋友去哪里压马路了呀？”“附近小酒吧有很多人打波呀，保管你不敢去，也不敢看哦。”“怎么不敢看？是你想打波也打不到吧。”
他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分明夹着枪带着棒，却又都是笑意盈盈的。我悄悄地观察着，想笑又不敢笑。他们看见了，又一起把矛头对着我来。后来我才懂得，他们不过是在打情骂俏呢！
我喜欢他们在身边的感觉，他们也都很喜欢我。有一个男护士，负责病区一日三餐的运送。有一回他来送饭，偷偷跟我说，“一会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我一听，忙不迭答应下来。等到他忙完手头的活儿，我便根据他的暗示和先前说好的提示地点等着。趁周围的人不注意，他就带着我坐上了电梯，一路下到了一楼。他去厨房放好东西再出来，已经换下工作服，穿了自己的衣服了。我偷偷地看着他笑，真心觉得他更帅气了。
他带着我，并不敢走太远。只在儿童医院的大门口转了转，又在一家水果摊买了一个西瓜切好，就送我回病区。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他的同事，“呦，哪来的小姑娘呀？”他们挤眉弄眼的，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他都只是笑笑，有时候也回敬几句不太客气的话。
多年后侄子也住院儿童医院，我还特意跑去心脏病科室，想要打听那时候的医生和护士。时间过去太久，我又不记得他们的姓名，只得怏怏地回去。那心头的记忆，总也不能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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