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七，二七，三七……七七四十九天，每隔七天汤袭龙的坟头就会新添几样祭品和一堆新纸灰，头两次，几位生前好友都来坟前祭奠，后面上坟的人渐少了，最后两次，就只有汤家母女三人，再加一个女婿。女婿身体一直不好，汤余氏叫他就不要来了，可女婿看着三个女人，他这唯一的男丁再不去，人丁就更衰枯了，老话说 坟头看香火，还是带着喘咳来了，可坟前还是显得单薄，寂寡。
汤家母女已从天塌地蹦的突变不知所措中，渐渐地变成了一场长久的孤怜和无助。大女儿玉英和女婿过完七七也要回自己的家，父亲去后，春莲再也没有去过学堂，也不打算再去了。每天早上，她躲在家门前一排父亲和虎子哥栽的白杨树后面，远远地看着孙家，马家，张家的几群群学生背着书包，从她家房前不远的土路上去上学，自己也曾经也是在其中，每天早上，妈妈给她扎好头，脸过脸，穿上干净的衣裳，背上心爱的蓝色碎花布小书包，一蹦一跳欢快地出了门，在路边等约好过来的同学，书包中不仅装了书，过装了几个核桃，龙家的小惠书包里最爱装几块她家做的翠皮小点心，格外香甜，马家的银花手最巧，栽得铜钱花鸡毛毽子踢着最稳了，也藏在书包里，女学生的书包像只万花筒，藏着她们喜爱的小秘密。
藏在树后，远远地看到她们过来，还是那样快乐的样子，她便急忙躲进屋里，把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个小板凳上，低着头，拿出那支柳老师奖励给她的铅笔，胸前抱着背过的蓝布碎花小书包痴痴地发呆。干涩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神彩，灰暗的目光久久地停滞在沉寂的空中，这不该是她这个岁数的女孩子该有的神态。不久前父亲还给她讲新疆的往事，点着她的鼻子说：“小机灵，等你长大了，我们就把她送到北京城里，让你在皇城里，穿着新式衣裙去读书。”
柳老师也给她讲她在兰州读书时的见闻，这扇刚刚开启的希望之门，在这一刻却戛然一声永远关闭了，再也不会给她这只小鸟留一道缝儿。就像安徒生笔下雪夜中的小姑娘一样，当点燃完最后一根火柴后，希望之光便会彻底息灭，妈妈再也不能回来。
地里的麦子黄了，眼前的活一天也耽搁不得，昨天马长禄来问汤余氏：他的妻哥何三想包她家麦子收割，打场，扬场的活，一亩地工钱一头，汤余氏和玉英女婿合计了半响，下半响女婿又找白敬德喧了一阵，打听了行情，折算了人工牲畜骡马的费用，正像马长绿所说，价格公道，还有帮忙意思。回来后三人决定就把收割，打场的一干子事包给何三，扬净的麦子装入谷仓，每亩折合一头麦子的工钱。当天晚上女婿就代表汤家回了马长禄的话，顺带还送了两瓶烧酒感谢了马家的好意。
第二天，太阳刚冒花子，汤余氏出门就看到何三两口子正在门前的一档地的东头挥镰割麦子，身后已割了两行了。看到东家过来，何三两口了停下手中的镰刀，直起身迎过来。何三家的快人快话：“嫂子，你看，他姨夫昨晚来说定了这趟活，看到麦子全黄了，耽搁不得，我们起得早，怕打扰你们，就没有给你们打招呼，径直到地里来了，乘凉多割几趟。”
汤余氏心里明白何家两口子，这是拴定活的招，有几分不快，但眼前也只能这样了，便给了个顺水人情：“马掌柜都说了，就定给你们了，你们放心收吧。”
何三是实诚人，看着成片的麦子对汤余氏说：“汤先生，有文化，会经管，你们家骡马牲口又多，这麦子长得好，今年收成不会差，嫂子你就放心，我们把这茬庄稼保证收好。”
说完，也不再答话，勾下腰，左腿在前，用镰一拢把麦子按向左手边，左手顺势一收，接着右臂轮起镰刀，嚓、嚓、嚓！三下，砍下的麦子，在左腿向前一带之中，被左手收拢到一起，然后左脚向前又进行下一波操作，细看何三割过去的麦子茬儿低，干净利爽，打成的麦梱子整齐地一溜线儿上。何三这把砍镰，在阳关六月的麦地上，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何三媳妇割得要缓一些，左手聚拢一把麦子，右手镰刀擦根一划，麦子齐整地放在身体左边，接着左手前伸重复这个节奏，这叫抓把子，虽不及何三使的砍镰子快，但好在省力，割得干净。
汤余氏看着何三两口子在麦地里，迈力得收割，不便打扰，便打了声招呼，回家准备茶饭去了。
阳关的规矩，东家要在上午九十点中间，把清茶软花卷送到地头，打腰食。汤余氏边往回走，边在心里合计，割下的麦子，打了梱子，这两三天就要往麦场上拉，得赶紧整理车马，准备拉麦子了，然后摞麦垛，拴石磙子，打场，而这一切，从前她根本没有想过，从今可都要靠她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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