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太阳，晒着格外舒服，成熟的秋稻，在秋风中翻滚着稻浪，闪耀着金光。我那胖子妈，和瘦子二伯母，坐在家后面的小院里，一边逗着我那2岁的小侄女，一边剥着毛豆，一边聊着天，好一副含饴弄孙、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两妯娌，两个老伙伴，从嫁进老王家到现在，已经30多年了。听妈妈说，当年嫁进来的时候，她自己只有80多斤，而二伯母，则是120多斤的胖姑娘。如今，二人的体态已经彻底反转了。
老王家兄弟姐妹六个，我那爷爷，常年在外务工，对家里很少过问，我奶奶则在40多岁的时候就生病亡故了，所以家里几个孩子基本是放养长大，性格、情感上都存在着某种缺失。兄弟几个年轻时共同的特点就是，不懂疼老婆，不懂顾家。所以，除了大伯母以外（大伯因为是长子，早早承担责任，又因多享受了几年母爱，所以还是懂的疼人，但是也早早的分家住出去了），二伯母、我妈跟我婶婶，年轻时都没过啥好日子，跟丈夫的争吵、打斗，那是隔三差五就要上演。几位女同志倒都是完整家庭出身，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争取家庭地位和丈夫的重视。
年轻时的我爸跟我二伯，那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我爸成天骑个单车在外面晃悠，没有个正经事，只想一夜暴富。在我和弟弟一两岁的时候，他大张旗鼓做生意，结果一败涂地，欠下巨款，导致好多年都翻不了身，每到过年，狭小的家里债主来了一波又一波。我那聪明贤惠的妈妈，东拉西扯，又带孩子又干活，帮爸爸还钱，娘家各种稍微殷实的亲戚都被妈妈找遍了。又求着邻居有手艺的伯父带着爸爸到工地上干活，一边干一边学手艺。爸爸嫌辛苦，好几次跑回来，硬是被妈妈又赶又骂逼回去，爸爸在巨大的债务面前不得不听话。从此总算让爸爸走上了正道，后来供着我和弟弟上大学，又妈妈生病，都是爸爸一砖一瓦给砌出来的血汗钱。
至于我二伯，同样，很多年我都不知道他会干些什么，靠什么赚钱养家。基本上就是打一些零工，基本上都干不过一个月，就跑回了家，说活太累了，干不了。腰痛，腿痛，到处痛，总之就是要休养。没办法，二伯母只能靠自己的缝纫手艺出去打工，孩子交给二伯。二伯每天躲在厨房里抿几口小酒，出来就看到他脸红红的，两个堂妹一调皮就听到他骂“你这个小婊子，我揍死你”。终究是没有钱，夫妻两人于是经常为钱吵架，又因为二伯母连生四个孩子，都是女儿（送养出去两个），二伯极不把她当回事。有一次终于被逼急了，二伯母绝望之下喝下了一瓶农药。所有人都被吓得半死，送到医院折腾了好几天才救回来。从那以后，就没太见到二伯家很激烈的争斗了。
年轻时的妈妈，是我心中模范。她尊敬老人，尽管物质贫乏，但是只要有任何好吃的，她都要先盛出一碗，让我和弟弟给年老返乡的爷爷送去，她会主动收拾爷爷的房间，洗衣晒被，所以爷爷在几个媳妇中间，最满意妈妈；她也疼孩子，没有老人在，她就把最好的都给我和弟弟，她陪着我和弟弟学习，尽管她小学都没上完；她也疼老公，在妈妈的照料下，爸爸几乎达到了生活无需自理。妈妈总是优先老人、孩子、老公，最后才是她自己。妈妈做起事来，思路清晰、动作麻利、又有主见，除了督促爸爸赚钱，自己也寻找各种赚钱的机会，所以我们家才能在欠下巨款的情况下，逐年还清欠款，还在生产队率先购买了电视机！真是一片欣欣向荣。
然而，妈妈却不太瞧得上二伯母。她说二伯母很自私，有什么好吃的，自己总要先吃，有时候还偷偷给自己做好吃的，还老喜欢给自己买衣服。说她护犊子，不公正。这个我很赞同，因为有一次二伯母为了维护堂妹，把我的手刮出了血。妈妈说二伯母贪图小利，不是自己的东西也要往自己家里拿。烧菜没水平，只会水煮。等等。因此，二伯母在我心里，也并不是很高大的形象。
时间一晃，30多年了，我和堂妹都各自成家，还生养了下一代。而父母一辈，也都老了。妈妈在我上大二的时候，因在一家工厂里干活太辛苦诱发了高血压。又因急性子、饮食习惯不愿调整，加上更年期症，在2013年更是发生脑溢血，一侧手脚受到影响，行动不便，自此之后，越来越胖，身体越来越差；而她又因为一贯要强，特别在意他人眼光，心态根本无法调整，脾气日益暴躁，天天寻事跟爸爸吵架。爸爸的日子苦不堪言。医院诊断之后，判定为脑溢血后的常见后遗症--抑郁。抑郁症患者除了喜怒无常，还有对新事物的无法接受乃至抵触，所以妈妈的很多认知，停留在了她脑溢血之前。又因为害怕被人忽视，往往以吵闹的方式唤起我们对她的重视。她经常提出很多无理的要求，完全不顾我和弟弟的经济能力，仿佛自己的儿女已经钱多到可以成全她的任何要求，乃至我和弟弟花了很多的钱和时间来满足她，然而稍有不慎，还是会导致她的苛责和哭闹，真是步步惊雷。我慢慢感觉，妈妈那里，似乎成为了一个爱的黑洞，我们对她投入无限的关心，却再也无法得到她的支持了。这种感觉，让我感到自卑、敏感、无助，我觉得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有那种因妈妈的爱而生的有恃无恐的感觉了。
而二伯母，依旧是没什么钱，偶尔还来找爸妈借钱周转，但是身体还好，她帮小堂妹带着两个孩子，孩子上学的时候，她就给镇上的制衣厂做衣服。收拾家务，洗衣做饭，这些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小堂妹和妹夫在外打工，时不时回来看看，孩子完全不用操心。二伯母依旧做着水煮的菜，有时拿智能手机玩玩消消乐，有时跟两个女儿、外甥视频，发自内心的开心。跟二伯的交流不多，也不啰嗦，不管二伯如何脸红脖子粗，她都是淡淡的。我看着二伯母在淘宝上给外甥女儿买衣服，细细叮嘱堂妹如何保养身体，竟生出许多羡慕。
我看着这两个状态完全不同的中老年妇女在那里晒着太阳，心里升起无限的感慨。也许真的是性格决定命运，妈妈个性要强，脾气急躁，通过自己的智慧征服了爸爸，主导了家庭，而现在，却也因为要强的个性，无法坦然面对自己的疾病，接受他人意见改善身体，让自己过得并不开心。而二伯母，那绝望之下以死相逼，让所有人无法忘记。恐怕也是经此一事，看透了人生 ，才可以在丈夫粗暴无能、生活贫困的境地中，淡然前行，至于她那些“偷偷给自己做好吃的，买衣服”的事情，我完全的理解和赞同了——人在绝望的境地下，至少学会爱自己，才有可能、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希望我的妈妈能够早日看开，接受自己的现状，积极的面对，我愿用我所有的爱，让她后半生过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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