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九月十九日,老头走了。
我说为什么桌上那盆长寿花最近总是毫无缘由的翻倒,我把它摆好,它又自己倒掉。散落出来的干涩的泥土诠释了它脆弱的生命。晚上我八点多进了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明明很困。后来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了,又接二连三的醒了。我妈六点一刻来的电话,我知道这么早打过来肯定没有好的事情,只听她哽咽着,沙哑的说了一句:周燕阿,你要请假回家几天呐,你爷爷走了勒。这个消息对于我,用晴天霹雳来形容一点都不夸张。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但不得不信。电话里没和我妈多说,切断通话才发现眼泪湿了整张脸。我爬起床,洗漱,换衣服,穿了一身的黑色包括鞋子。瞪着厚厚的高底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怎么请假,课怎么安排,学生怎么交代,我恨不能马上回家探个明白。忽然我看到了桌上的长寿花,一夜之间又枯萎了几朵,瞬间我就嚎啕哭了出来,蹲到了地上,脸藏在臂弯里,眼泪就簌簌的滴在干净的水泥地上,清澈,透亮。
坐在回家的班车上,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自顾自的流着泪。我想起上次回家时学校发了六百块福利,拿两百块塞给老头,说这是给你打牌的,尽情放炮吧,工资还会再有!老头乐得笑开了花却一个劲儿推搡着不要,他执拗我更执拗,怎么拗得过我呢,呵呵。我又想起了以前在家旁边的小学实习,老头有事没事走到学校看看,问问校长我们的情况,叮嘱其他老教师多多关照,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头阿,附近有谁不知道呢!嘿嘿。我又想起了,每次吃完晚饭,几个人散步到大伯家里,老头晚上一般不出去,我们就在这里玩到天黑,老头叫大伯柜子里的吃的全鼓捣出来,一起聊天,吃东西,很多时候爸妈也会过来,天黑了我们就一起回去。后来毕业了到临湘教书了,因为不喜欢坐车,所以虽然放假也回来得少了,但是一回来必定要去老头那里坐坐,他总问东问西的,也总嘱咐东嘱咐西的,那时我还嫌麻烦呢!嘻嘻。我还想起了,老头每天下午要准时去打牌,所以他总不愿意过去我家吃中饭,因为我家饭点太迟,每次买了菜想要他过来吃饭都是早早做好,让老头先吃,然后他去赶场子,哈哈。
下车到了大伯家,房子新建没多久就办了两回事,上回是堂姐结婚,热闹温馨的场面至今还记忆犹新,今天回到这里就太冷清了。进门听见一阵嚎啕哭声,那是我妈的声音。看着老头躺在冷藏柜里,我竟觉得他只是睡着了,那一刻我没有哭。后来的几天里,按照家乡的习俗,开始各种祭奠仪式,三姑六婆七叔八公各大兄弟姐妹也陆续赶回家奔丧,我们竟以这样的方式在过年以外的时间里聚到了一起。悲痛欲绝的气氛并不十分浓烈,大家一起做事,张罗,游香,跪拜,还会嘻嘻哈哈打闹生趣。期间也掉过几次泪,拜土地庙的时候,跪在庙前的稻田里,刚收割完的麦苗留下长长的梗在那儿,四处散发着象征丰收的青草香。大家齐齐跪在草垛上,我低着头扯下几根麦梗胡乱打结,时不时阻挠一下过路昆虫的去路,看它们埋头乱窜那一刻我特别得意。和尚就在庙前念着,我突然想到,如果不是老头去世,我大概一辈子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土地庙是哪里与我何干,可现在我跪在这里,而老头的的确确已经走了,所以地下的泥土湿了,有只小虫子背负一身的不明液体窜开了。
期间好几次瘫坐在老头灵前,发呆,打盹,玩手机,吃东西,老头这次睡了好久。后来,我妈让我写一篇悼念词,真是,大学的最后一学期,稀里糊涂当上应用写作的课代表蹭了一学期课,学会写计划,总结,感谢信……竟又在这样的情况里学会了另一种应用文体。第二天就要出葬了,晚上请了戏班子唱戏。戏曲开锣之前先去致悼词,穿着白色丧服带着帽子,上台之前我特意去照了镜子,整理了头发,连续几天的睡眠不足已经让我憔悴不堪。一阵鞭炮锣鼓声响过,站在台中央,身旁和身后站着各兄弟姐妹。上台之前还互相调侃着:不能笑阿,得严肃着呢。上了台开了口才发现那担忧顾虑完全是多余,悼词原本是百度来的,后来多处不妥反复修改,练习的时候我就红了眼,在台上的时候也没忍住。哽咽鼻塞着念完,我一点不觉得丢脸,不觉得做作,不觉得矫情。尽管下面几百双眼睛盯着我,里面还有一大片我教过的学生,尽管我一直都知道他妈的我哭起来的样子真的丑爆了。后来下了台,还话筒给戏班子的时候,那头儿说:“大妹子,念得不错呀”。后来端茶水给前来看戏的人时也陆续听见有人问:“这女娃子谁呀,胆儿蛮大”。后来出葬回来吃过饭客已走尽,我埋头打扫地坪的时候又有个老爷爷点头笑说:“昨晚上念蛮好啧,也写蛮好啧。”大概都只是评论我的语言功底把。嘿,老头,你都听到了吗?
还有几次,大概都是老一辈的人在灵前嚎啕大哭传染了我,还有就是和尚念老头生平使我想起了一些美好的事而伤感掉泪。最汹涌决堤的一次,大概是看着他们把老头从冷藏柜里抬到木棺里那个过程,看着他们铺石灰,垫白纸,吆喝一声抬起,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离老头那么近,他还在流血,众人慌忙擦去,我站在一旁端详那张慈祥的脸,终于泣不成声,后来,石灰掩盖了,棺木盖上了,红条封牢了,再也见不着了。妈妈婶婶和一些老一辈的人在棺木头前号啕大哭,直不起身被人搀扶着,我们几个分散在棺木四周站着,同样的心情同样的埋头痛哭。看到小堂弟和周凤西俩人站在一起,不停地用手背抹眼泪,我觉得我是比较幸福的,老头至少陪了我走过二十年。眼泪这个东西,也许无法换回什么,但真的能代表什么,是扼腕叹息还是悲痛欲绝,逝者已逝,已经不想再纠结。
出葬的前一夜是最痛苦的一夜,因为要守夜,我坐在老头边上玩手机到凌晨,发现大部分兄弟姐妹们都已经不见踪影睡去了。我收了手机从地上爬起来,我妈竟惊讶为什么我还没去睡,我也惊讶呀,大家怎么都睡了。后来我妈让我睡到床上去,真的哭瞎,床大是没错,可是上面大人小孩横七竖八已经躺了七个人,腾了小块地方给我,脱了丧服蜷着身子,在一阵汗臭和脚臭味中沉沉睡去,全身都痒,又在一阵汗臭和脚臭味中三番五次醒来,终于熬到凌晨四点,再也睡不下去,起床胡乱洗漱,然后发呆坐等天亮。洗的冷水也没让我精神或清醒,分分钟可以睡倒,我萌生一个愿望,让我大睡三天三夜。
大家都说,老头走了挺好的,不受病痛。
大家都说,老头这事儿办得热闹。
大家都说,老头葬的地儿挺好的,有山有水。
是啊,还离家近。离我家近,离伯伯叔叔家都近,回家不用走到喘气。
我陆陆续续写完这篇文,有时是在老头灵前,有时是在不能入睡的凌晨,有时是一个人坐在棚外的星空下,有时是在厕所。
正如悼词中所说,老头是我心中的英雄,是骄傲。
老头是好人,好人的灵魂是一定会进入天堂的。
老头在我心中是最帅。
阴晴圆缺月,生死离别情。
寂寞坟冢前,何人能相陪。
仰天空悲切,无泪报春晖。
百年浪迹后,再来孝前缘。
我竟背会了这首诗。
嘿,老头,这回你没有等我放假,也没有等我学会做好吃的给你,总说我懒也没有等我变得懂事,我一向大度,就不与你计较了。
嘿,老头,在那边好好儿的。吃好睡好手气好。
下辈子还是我们家的老头,永远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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