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西行十里,停在一座高大的门口跟前,门牌正上方挂着一块三丈匾额,赫然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天鹰帮。老者缓步走下马车,撇了一眼气派非凡的门楼,赞道:“你这鹰窝子,倒是好生气派啊。”
“前辈过誉了!这是历代先辈们积攒下的家业,田某不过守成而已。”田亢尧谦虚的说道。
若论帮派实力,雄盗天的巨龙帮和田亢尧的天鹰帮自然是天壤之别,但是论起立派年代,天鹰帮却是远比巨龙帮早了许多年头。眼前这座宅院之所以能如此气派,也正是天鹰帮积年累月扩建的结果。
雄盗天在田亢尧的引领下走入天鹰帮府邸,经过一番曲折环绕的亭廊,在一座挂有“正义堂”匾额的大厅中坐定。田亢尧悻悻然道:“容田某斗胆一问,不知雄老帮主驾临金州城,可有在下效劳之处?”
雄盗天淡淡一笑,摆了摆手,说道:“田帮主不用客气!老夫此行,不过游山玩水而已,并无甚大事要做,更不会有劳烦田帮主的地方。”他虽然言语客气,但其言谈举止中,无不透着一股倨傲之态,显然并没有把天鹰帮瞧在眼里。自然就更不会把龙岗山一行的真实目的,说给外人听。
田亢尧何等精明,他能做到天鹰帮帮主的位置,自然有其过人之处,像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之事,可以说早已到了炉火纯青境界。在刚才走来的路上,田亢尧便一直暗中观察他的神情举止,发现雄盗天对途中景色置若罔闻,甚至进入天鹰帮府内,也没有多看一眼。这就足以说明,这位名震天下的天魔,绝非游山玩水的享乐之人。田亢尧把一切看在眼里,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露;相反,还摆出了羡慕不已神情,他笑道:“雄帮主这般寄情山水的闲情逸致,当真令田某羡慕至极!哪像田某这般,常年置身俗务之中,惹得一身俗气不说,到老也不得半刻清闲。唉...看来我是注定的劳碌命啦!”言毕,苦笑不已。
雄盗天轻轻一笑,叹息道:“老夫已是年越古稀的无用之人,除了寄情山水,还能做些什么!唉...老了,没用喽!”
田亢尧道:“雄帮主这话可就过谦了。且不说雄帮主的武功已然超凡入圣,只巨龙帮在武林中的威名,天下又有几人比肩?”此言倒非夸谈,巨龙帮虽未称霸武林,却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帮派。
雄盗天摇了摇头,道:“老夫不过徒有一世虚名而已,远不及游山玩水来的赏心悦目。”言罢,转移话头,询问了一些本地的风景圣地,乡土人情。
田亢尧见他无意江湖之事,便顺着他的话头,说起了本地的名胜古迹,趣闻轶事。二人一问一答,有说有笑,仿佛已到了知心换命的交情,其实心中各有算计。田亢尧为壮大帮派声势,有意攀附巨龙帮的高枝;雄盗天则受毒素侵蚀之苦,有心借居天鹰帮府邸,闭关解毒疗伤。
二人聊至深夜,田亢尧方才诚恳地邀请道:“雄帮主若无要事,可否赏光在寒舍小住一些时日,也好让田某略尽地主之谊。”言毕,似乎怕雄盗天不肯答应一般,又赶忙补充一句:“我在府中收集了些不俗的雅物,愿与雄帮主一起赏鉴。”
雄盗天身中剧毒后,虽无性命之忧,却时刻都要运用内力压制体内毒素扩散,此举不只消耗内力极大,而且还在不断啃噬他的武道根基。如今压制毒素愈发吃力,耗损也就愈多,眼下多拖延一日,便意味着多损失一分修为。雄盗天没有立即答应,心里权衡再三之后,缓缓点头道“也好!只是老夫素来喜好清静,还望田帮主见谅。”
“好好好...”田亢尧喜不自胜地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转头安排管家,道:“老郭,你马上给雄老帮主和这位少侠准备出一处清静庭院,一切务必安排妥当。”他又转身,望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李天佑,向雄盗天问道:“不知这位少侠,该如何称呼?”他对李天佑的身份一直拿捏不准,看不出他与雄盗天之间的关系。武林中人尽皆知,雄盗天醉心武学,一生不曾婚娶,座下更无亲传弟子。这突然间,身边跟了一位不似父子,不似师徒,不似主仆的少年,一时之间,倒有些好奇起来。
雄盗天没有直接说出李天佑的身份,只是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神情,悻悻然道:“不必准备这小子的住处!你们只要帮老夫看住他,别让他跑掉就行。”他暼了一眼李天佑,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说道:“若是能让这小子吃点苦头,老夫倒也不太在意。”
田亢尧等人一脸错愕,但片刻以后,就照雄盗天的意思去做了。田中瞳在李天佑走出房间的一刻,脸上浮起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快意。
从月华楼到天鹰帮府邸,李天佑一直默然跟在人群的后面,乍一看好像无人注意他的存在,其实他的身影从未离开过雄盗天的视线,甚至连田中瞳也没有放过他。李天佑对此早有察觉,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跟雄盗天相差太多,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不过是徒劳而已。所以,他选择随遇而安。对于这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心境,雄盗天很是无奈,他曾数次刑逼李天佑,但他始终一句“杀刮存留,悉听尊便。为虎作伥,死也不能。”
雄盗天听罢,险些被他气笑过去。雄盗天何许人也?是,因杀人无数,而被称作天魔屠夫。手中饮血过万的屠刀告诉他,世上没有不怕死的人,更没有死而不悔的人。李天佑的以死明志,无疑被他当成了笑话。可在短暂相处之后,雄盗天开始有些相信,世上真的有几个那样的傻子——宁折不屈。同时,他开始好奇,年仅二十的少年,怎会有如此坚定的心志。他暂时打消了杀人的念头,一股莫名的冲动,想要一探究竟。于是,连日来,他就像老猫逗弄幼鼠一般,百般为难于他。可他对此无动于衷,没有愤恨,没有屈服。这就更让杀人杀到麻木的魔头,有了证明自己人生信条的兴趣。何况,杀人本无乐趣,但去折煞一个人的心志和骨气,才更能感到有趣。
田亢尧何等精明,心领神会后,对身旁的魁梧汉子,说道:“广昊,你亲自将他安排到那里吧。记住,一定要小心看守。”
魁梧汉子听罢,脸上微有惊讶之色,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最终对着自己的师傅,重重地点了点头,拉起李天佑走出大厅。
田亢尧共收亲传弟子五名,魁梧汉子郭广昊便是他大徒弟,也是最后器重的一个。他深知师傅笼络武林高人的用意,为此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特别是对雄盗天这样的宗师人物,更是待之以诚。若不是雄盗天还在这坐着,田亢尧他自己都要亲自去办这事,以显出他的待客之道。
出了正义堂,郭广昊便教两名随从,蒙上了李天佑的双眼。继而七拐八拐,穿廊过院地走出了很远。待李天佑听到最一次开锁、推门的声音时,忽然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打了个激灵。郭广昊扯下他蒙着的布巾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身处冰窟之中,朝一条深不见底的冰梯走去。
二人行约十数丈后,到了冰窖呈正方形的底部,在楼梯左右两侧,各有一间用铁铸的牢房。郭广昊也不废话,打开右手边的一牢门,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锁上门,转身离开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想要活着出去,就不要跟他说话。”
李天佑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眼下他也没有心思去细想郭广昊的“好意”,因为寒意刺骨,难受至极。
此时虽已阳春之季,但冰窟内的冰寒之意,却非一身单薄衣衫可以抵御。他打了个冷战后,也顾上察看周围环境,赶忙盘膝而坐,开始吐纳调息,运转起玄天内功,体内渐渐升起一股暖意。龙岗山一战,能接下雄盗天一掌而不死,便是因为他修习玄天功法的缘故;而雄盗天抽身退走时不忘掳走李天佑,也因玄天功法。说起这套内功来历,乃是十年前,他初次下山,因打抱不平,而身受重伤,在他垂危之际,被一白发老者救下后,便传授给他了这套内功。当时他年仅十二岁,并不理解那些艰深晦涩的话。老者直道无妨,先教他盘膝打坐,心中不断默念所授口诀,直到一字不差,待滚瓜烂熟之后,老者便在他盘膝默念之时,用手揉搓他周身穴位,强行帮他开穴,如此这般数日之后,李天佑渐渐感觉到,体内有一道热气在沿着老者手指点划处流转。初时感觉并不明显,昼夜不歇地练习七日之后,热气便如一条小蛇,在周身穴位上游动,再过数月,不需老者点、划揉搓,李天佑便能自行运转。老者不曾留着名讳,便悄然离去。分手前曾嘱咐道:“勤修不辍,可得玄妙。”
李天佑感激老者救命之恩,心中不舍的问道:“老爷爷,我们何日还能再见?”
老者回身洒然一笑,道:“若你有搅弄风云之日,你我便有再聚之时。”老者特意叮嘱:不得对任何人提及此事,甚至十年之内,都不可以显露玄天功法。虽不知老者的用意,但一直谨记老者的叮嘱,从来不曾对人提起此事。直到三年前,他被人打入百丈山谷,才从谷底老人的口中得知,自己修习的内功,乃是名震天下的玄天功,而那位传功人的身份,对方却不愿道破。谷底隐居老人,乃闻天阁长老——言卿隐。他向李天佑详细讲述了玄天功中的奥妙及来历。
玄天功:其修为境界可分为,一境三重,三境九重。其一境:大直,一重:蚩极,二重:太夕,三重:有悔。二境:玄黄,一重:无成,二重:元坤,三重:屯蒙。三境:天人境,一重:唯心,二重:行师,三重:灵天。古籍有载:闻天阁,祖师黄禹,出入山野,采药为生,偶得石碑,参悟其文,五十一载,武有所成。出山林,入江湖,仅五载,胜天下。自此天下皆伏。入居白云山,立派闻天阁,录其毕生所学,名曰:玄天功。
李天佑在言卿隐悉心教导下,每日勤修苦练,内功开始突飞猛进。出谷时,他已突破玄黄境第一重。其修进速度,令武学大家言卿隐都深感震惊。要知道,曾被冠以武学天才的言卿隐,在他这般年纪时,才不过是一境二重而已;此时,年越古稀,也不过是二境三重。就算如此,他在隐居山谷前,也已是名列天下前十的高人。至于最高境界的三境三重,除了开山祖师黄禹外,几百年来,再无一人可达天人之境。
李天佑运功数周之后,意外地感觉到体内的真气,要比平时运转充盈许多;再运转数次,奇经八脉便感通畅惬意。正当他准备继续修炼时,突然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心。
“喂...吃饭了!”一个生硬的声音,在李天佑面前响起。
他睁眼一看,门前站着一个身裹厚实皮袍的青年,他手里提着木制食盒,正不耐烦地打量着李天佑。见李天佑睁开了眼,便将食盒放在的地上。在他转身快步离开时,嘴里念叨了一句:“臭小子,还挺抗冻,竟然还没冻死。”
田亢尧之所以将李天佑安排到冰窖里,只是听从雄盗天的意思,让他在这段时日吃些苦头,却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可对他怀恨在心的田中瞳,就没有善罢甘休的心思了,他不止暗中扣去了李天佑的棉被,还减少了送来的食物,这就让冰窟中的煎熬,变得雪上加霜饥寒交迫起来。常人在冰寒刺骨的冰窖内,恐怕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何况是单衣薄衫的少年。本以为撑不住一个时辰冻的少年,会在落日前开口求饶,却不曾料到冰窟内始终毫无动静。当看守弟子下去查看去时,见他平躺在地,以为少年已经冻死了,正准备回去禀报时,突然发现少年做了个翻身的动作,然后就继续蒙头睡去。看守弟子起初吓了一惊,还以为他小子死不瞑目,又回来诈尸了呢。待看清他确有呼吸后,看守弟子,忍不住唾骂道:“你...你真他娘抗冻!”言罢,转身快步离去。事后,当田亢尧听到李天佑的现状,脸色微有诧异,但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只冷笑道:“既然他抗冻,那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吧!”
却说李天佑闲来无事,在牢房练起开山掌,刚猛掌风,呼呼作响;三十六路掌法,被他一路使出,丝毫没有半点凝滞,犹如一只猛虎博兔一般。待一套掌法侃侃打尽,忽然从暗处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小子,不必在此耍弄猴戏,就这两下子还不够碍眼的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讥讽,登时让李天佑有些悚然,背脊上不禁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立定后,凝神仔细地望着暗处,极目力想要看到黑暗里的人,可不管他如何看,依旧一片漆黑。他试探性地问道:“有人吗?晚辈可是叨扰到你了?”声音回荡空冷的冰窟之内,久久没有回应。
李天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漆黑阴冷的寒气而已。这种置身漆黑牢狱的感触,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还很怕黑夜,尤其是在一人独处时,总觉着漆黑的夜幕中藏着某些东西,像是吃人的鬼怪正盯着自己。所以,他总是不敢一个人待着,赖在母亲的身上不肯下来。直到七岁年,父母在他眼前倒在血泊之中,他才恍然大悟——吃人鬼怪没藏在黑夜里,而是跟他一样,活在青天白日下。从此,他不在怕黑,甚至常常躲在黑夜中,默默地思念着自己的双亲。李天佑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凄然,喃喃自语道:“地狱归来,又何惧地狱。”李天佑盘膝而坐,轻轻吐纳,继续修炼玄天内功。他不再去想刚才的声音,只当自己出现了幻听。
这种暗无天日、空寂虚浮的幽禁,会让血气方刚的少年心浮气躁、丧失本心,但这对李天佑来说却有超脱时空束缚意味,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这除了他天生的心性,从来不会因为孤独而浮躁,更不会因为寒苦而颓废堕落。他这种古井不波的心境,像是一位迟暮老人,看着死气沉沉,其实稳步攀升。因此,他的师姐张音,总说他像一个小老头,戏称他为“老师弟”。他这种常人十几年,或者大半生才能修养出来的心境,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经受坎坷磨难的世事之后,才被打磨出的一种“认命”态度。这种态度,既是随遇而安,又是顺天行道。
他也不管去过去了多少时日,只一意潜心修习武道,就在这物我两忘之中,忽然惊奇得发觉体内出现新的异象,任脉上的穴位又开出一十七窍。体内真气,在他的意念导引下愈发充沛,不禁使他有了跃跃欲试的欣喜。想罢,起身一跃,悬置半空,连挥三掌,试较掌力,只听“砰...”的一声,其中一掌挂在了墙壁上,登时石屑四散飞溅开去。他凑近墙壁,凝目细看去,只见墙壁上已多出了一块碗口大小的坑来,确定自己内力又上层后,欢喜着又施展出了一套劈风腿法。
从武学上来讲,人体共有奇经八脉,三百六四穴;生来自开,一十八穴,内功修习约莫五年,可开至二百零一穴,再修十年,可再开二百七十四穴,十年之后,开穴多少,全凭各人天资气运。不过,越往后,窍穴越是难开,甚至有些人终其一生,也再难开一穴;但也有些人却可达到玄通天人之境,直开三百一十九穴。传言,武林中开穴最多者,乃是八百年前的闻天阁开山鼻祖黄禹,一生共开三百四十二穴,是唯一一位达到玄通天人宗师。在当世武林,开穴在三百位以上者,也不过三人,他们分别是闻天阁现任阁主沈天傲;玄清教掌门王辅龄;相国寺方丈了无禅师。此时,李天佑之所以如此轻易开窍,完全出于巧合,若非受困冰窖,受寒气侵袭,逼迫他运气御寒,使体内寒热相激猛然冲开一脉,打通一十六穴。否则,即使再练三年,也未必能开一脉十六穴。
劈风腿,力道如雷,快极风,霎时之间,牢房罡气滚动,犹如风驰电挚一般。就在他酣畅淋漓之际,忽然一物从腰间飞出,穿过牢门空隙,落进对面的牢房。李天佑急忙停下,往自己腰间一摸,才发现是自己的玉蝶。这玉蝶是龙吟门弟子的信物,是师父在拜师礼上亲手交给弟子的一个身份,上面刻有自己姓名、入门年份,恩师名讳及门中祖训:奉天行道,善德仁勇。这块玉蝶的质地很普通,甚至都不如市面上的三等玉石值钱。但对李天佑来说却有非凡的意义。当年他家破人亡,流落江湖,活的像条野狗一样,到处受人欺凌,遭人白眼,是张重给了他一个家,而这块玉蝶便如家中一员的身份。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的保存着玉蝶,经常拿下来检查悬吊玉蝶的绳索,怕绳索磨断丢失。这次在月华楼中与田中瞳打斗,被他纵横飞掠的剑气所伤,以致绳索出现破损。李天佑焦急万分,想要破开牢门取回,无奈力不从心,任他如何发力挥拳拍掌,铸铁牢门始终纹丝不动。最后,只有颓劳而废,蹲在地上愁眉不展。
正当李天佑沮丧之时,忽然暗中响起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问道:“小子这块玉碟当真是你的?”
李天佑大吃一惊,喜出望外地答道:“是...是啊...前辈。正是晚辈的师门信物。”此时他已然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也不管对方是人是鬼,只盼望着早些拿回自己的玉蝶。
暗中响起一阵冷笑,道:“哼...以前那几个小子,也玩过你这等把戏,可是后来都被老夫敲断了狗腿。什么他娘的侠肝义胆、义薄云天,都是欺世盗名的狗腿子!”对方停顿片刻,好像没有了骂人的兴趣,望着李天佑道:“既然你说玉蝶是你的,那老夫念几句武功口诀,你若能摆得出架势,我便还你玉蝶,若不能...”他的声音严冷起来,狠狠道:“我便拧断你的脖子。”
李天佑心中忐忑,不明白自己如何惹得这般祸事。也不等他答应一声,只听暗中传来一句:“飞刃掌中来...”
李天佑微微一愣,随后条件反射般,猛然提气跃起,悬半空,左右两掌先后劈出,犹如两柄飞刃,直削而去。这是龙吟门中上乘掌法,非亲传弟子不授,江湖中知道此套掌法的人不少,但说得出其中招式名目的寥寥无几。不等李天佑身形落下,暗中又传来一句,“落雁起风沙”。只见李天佑双臂交错,猛然再次张开时,牢房之内,好似无故生出了一团龙卷风一般,无数拳影向地面砸去,“砰...砰...砰...”一连几响,眨眼间,地面上已现出了十几个拳头大的石坑。
超出预料之外的内力,仅使他微惊,但并没有为此窃喜遐思。因为使他更为惊讶的是,对面的人如何知晓,两招路数及一气而用的玄妙;按龙吟门中的传统套路,这两招本是南辕北辙,不宜接连而用。这就如搭配菜品一般,豆浆、油条在一起好吃,白水、油条在一起就寡淡了许多。可就在李天佑揣摩对方用心的时候,暗中再次传来一声:“折身破百甲”。
这次李天佑却是茫然未动,神色为难地说道:“前辈啊,这一招不是我派武功,晚辈不会。”就在他惶恐不安时,突然暗中响起一阵欢喜的笑声,“哈哈哈...这一招当然是你师门中的武功。不过,你不会却是件顶好的事。”暗中的声音似乎很是欢喜。只是李天佑却愈加不解。
“小子,你是张老弟的第几个徒弟啊!记得我们最末次相聚时,他才只有一名,叫小江子的娃娃。”暗中的声音满是怀念往昔的意味。
李天佑并非心思敏锐之人,仍旧没有猜出老者的身份,不知所措地呆站在原地。
老者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坦然笑道:“老夫,姓龙,名腾,你小子可曾听说过?”
白衣无剑客,五指铁鹰钩。
独龙入江湖,战尽恶恶徒。
这是,老者年少闯荡江湖时,江湖人送予他的评语;同时,也叫响了他在江湖中的名号——白鹰龙。
李天佑神情错愕,难以置信地又问道:“你...你真的是龙腾前辈?”
“哈哈哈...”龙腾爽朗一笑,道:“这难道还会有假?”言毕,暗中猛然响起一连串,铁石撞击之声,“哐啷”一声,暗中刹那间燃起三盏烛光。借着烛光,李天佑看到一位披头散发的白衣老者。虽然身形消瘦,却丝毫掩饰不住,他那满身地豪迈之气。当李天佑再无疑惑,随执晚辈礼,毕恭毕敬地跪倒叩头道:“弟子,李天佑拜见龙师伯。”语气恭敬,神态诚恳。
龙腾上前一步,手臂虚抬,欣慰道:“快些起来吧!咱们江湖之人,不必拘泥于虚礼。”
李天佑抬头起身,百感交集。他一生最敬重的是他师父张重,而张重最敬佩的是他义兄龙腾,甚至多次告诫弟子,要将龙腾作为处事立命榜样。
当李天佑再次望着龙腾时,赫然发现,龙腾手中链条并非锁在手臂上,而是残忍地钳入在背上的琵琶骨中。心中惊诧之下,登时生出一股愤然,双拳紧握,张口询问道:“龙师伯,你...”一言未毕,却被龙腾先一步瞧出了他的心思,只见龙腾挥手打断他的问话,轻描淡写的笑道:“无妨!老夫现在很好。”停顿片刻,不解地问道:“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也被他们囚禁到这里?”
李天佑坦言相告,将雄盗天如何上山挑衅,自己为何被他掳走,又是如何囚禁在此处。经他一番细说之后,老者愤愤不平地冷哼一声,道:“雄盗天这条疯狗,当真不要脸到了极处。居然要从一个晚辈身上获知,破解闻天阁武学奥妙的龌龊行径。”愤慨之后,轻笑声道:“看来这几年,他在闻天阁吃了不少苦头。”
闻天阁被武林中人誉为武道圣地,是每个习武之人的朝圣之地,也是挑战之地。闻天阁共有九座,每座三层,每阁每层都会有一位长老坐守,接受天下武人的挑战;若挑战者落败,便要在阁内留下自己的武功绝学,否则就留下自己的性命;若挑战者胜出,便可任意浏览阁内秘籍一年,但期间只能出阁,不得去而复返。在闻天阁经历过八百多年后,阁中秘籍越来越多,守阁长老的武功也是越来做高,闯关之人自然越来越难,导致近三百年来,才有五人能到过第九阁中,当今天下,不过二人而已。雄盗天天资卓绝,二十岁便连过三阁,当时名动天下;三十岁,又过两阁;四十岁,止步七阁;直到六十二岁,方才闯过七阁,进入第八阁,第三层之中。可如今已有七十一岁雄盗天,在最近十年间,先后挑战了三次,均已落败收场。如此,他才掳走李天佑,想从他身上寻觅出,闻天阁玄天功破绽的。
龙腾望着李天佑,高兴的赞许道:“佑儿,你能结下闻天阁这份善缘,当真是福缘不浅。这可是世家豪门子弟,求都求不来的机缘。你可要好好的珍惜,不要辜负了前辈的期许。”其实,他的言下之意,是让李天佑不要屈服雄盗天的威逼,以免犯下助纣为虐的行径。只是他拘身牢狱,无法帮李天佑脱身,所以不好直言相告。
李天佑虽不善于揣摩人的心,但也能察觉出他的话中之意,当即拱手道:“请龙师伯放心,弟子虽无除恶之力,但也绝对不会助纣为。”
龙腾会心一笑,欣慰地点了点头。
龙腾又向李天佑问了一些,关于义弟张重的近况,然后二人开始闲聊,从武功到武林;从上古到当今;人物是非,功过恩仇,无所不谈。龙腾似乎对义弟张重不怎么看好的这名弟子,甚是喜爱、器重。每当说完一桩江湖轶事,便要听一听李天佑的看法,像是在考究他的见识人品一般。其间,听到金鹰帮弟子前来送饭的脚步声,龙腾便挥手灭掉油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等金龙帮弟子一走,二人便继续闲聊。
李天佑心有疑惑,却怕戳到龙腾心里的痛处,所以始终不敢开口询问,对他背上的两条铁链,假作视而不见。可这如何能逃掉龙腾的法眼。二人相谈许久之后,龙腾忽然开口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便是,这里又没外人,何必憋在心里。”
李天佑被揭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胀红着脸,拱手道:“弟子失礼,望龙师伯见谅!”
龙腾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你这娃娃,看着也是个血性汉子,怎么身上全是些酸儒气。”李天佑不置可否。龙腾神色忽然凄然,叹息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会在此处,背上又为何被人穿了琵琶骨?”
李天佑没敢出声,只点了点头,承认自己是在好奇这件事。
龙腾轻轻叹息,缓声道:“说起来,不过就是件家丑而已。你要不闲唠叨,我便说上一说。”李天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愿意洗耳恭听。
龙腾抬眸望向头顶的石冰岩,仿佛在竭力地回想起什么,脸色凄婉的说道:“我五岁拜入金鹰帮老帮主田登义门下,与他独子田亢尧,同习武艺,一起长大。只是他从小善工心计,被恩师视作心术不正,难当大任。故而临终前,毅然决然地将天鹰帮世代相传的绝技“天鹰神指”传给了我,并命我为帮主。我虽有心推辞,但终究拧不过恩师的决心;师弟因此心中不愤,只是碍于当时的形势,没有暴露心迹,但是心里却留下了一个不解死结。我本想待他建立威望以后,再让位于他,但没想到他在岔路上愈行愈远;”说到此处,他露出一个自嘲地笑容,叹息道:“没成想,到头来竟是我自我多情了!田亢尧先是暗中勾结帮内长老,以我的名义去劫杀本地豪绅,掠夺其财物,并重金网罗江湖凶恶之徒,暗中壮大自己的羽翼。只短短三年,田亢尧便将其他三堂弟子吸收多半,排挤地他们几无立足之地。我念及田家恩情,一直对对此假作不知。可没想到他竟愈加肆无忌惮,做起了官府的爪牙,欺压百姓、暗杀清官。获知内情后,我一气之下,亲自斩杀他的十三名客卿,本想将他按帮规处置,但见他跪地哀求,便起了恻隐之心,念师恩,最终还是不忍对他痛下杀手。不过,他那段时间确实收敛了不少,我还真的以为他已回头。直到三年前,我修习天鹰神指有成,去挑战闻天阁,重伤而归时,田亢尧再一次露出阴险本性,在我回来的途中布下了天罗地网,而后秘密押回帮内,藏在这座废弃的冰窖之内。”龙腾再次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继续道:“是我妇人之仁,自作自受。以至于害了自己,更害了跟随我的一众弟兄。以他毒辣的性格,估计那些效忠于我的那些人,早已遭了他的毒手;而我能活到今日,也只因帮中世代相传的天鹰神指。”龙腾低下头看了看枯黄的双手,忽而转悲为喜,道:“无坚不摧,无往不胜...我练成了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败在你满腹阴谋之下吗?田师弟,我一日不死,恐怕你就一日不得安生吧!”他说这段话时,神情凄苦,像是在可怜田亢尧的一生,而不是为自己感到悲剧。事实也正如他所说,田亢尧满腹阴谋诡计,时时刻刻都活在算计人,或者防止被人算计之中,他的心一直浸在恐惧中,尤其是最近三年,他为了获取龙腾的武功绝学,煞费苦心,无所不用其极。一来:龙腾武学修为甚高,让他忌惮到恐惧的地步。二来:天鹰神指是奠定天鹰帮武林地位的根本,若就此失传,天鹰帮的气数便算是走到了尽头。放眼武林百家门户,有那个不是靠着家传绝学屹立江湖。
田亢尧为了挖出龙腾身上的那座“宝藏”,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威逼利诱,自然不能使这位硬汉屈服;酷刑加身也不曾使这位豪侠皱眉,只是他唯一的弱点,便是他的女儿。田亢尧曾有言在先:你若身亡,其女必死。所以,龙腾才没有自断经脉,一了百了。如今,他不知女儿身在何处,只从田亢尧的口中得知,帮内弟子死了很多,走了很多人,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天鹰帮了。
李天佑静静地听着,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愤愤不平,因为他知道江湖险恶从来便是如此。他对江湖认知,与那些梦着饮马江湖,仗剑天涯的少年不同。他是因父母被杀,而流入江湖;因张重的言传身教,而敬仰侠义。所以,他敢于直视江湖的险恶,而又不被其动摇心中的侠义。遇事不平,一剑了之,问心无愧,足矣!这便是李天佑心中所奉行的侠道。他虽然闯荡江湖还不足五年,但是每一次都是在以命奉道;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几次九死一生,也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几次命悬一线。
龙腾讲述自己的凄惨往事,本来是神色黯然,忽然在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低头思量半响,继而抬头问道:“老夫传你天鹰神指,让你替老夫做两件事,你可愿意?”
李天佑神情诧异,忙摇头道:“龙师伯有事尽管吩咐,弟子定当尽力而为。但传授天鹰指一事,晚辈可承受不起。”言语恳切,并无作伪之态。他本就仰慕龙腾的侠义之名,经过一席长谈之后,更加钦佩他的胸襟见识,心中顿生亲近之感。此时就算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估计也绝无二话。
龙腾听罢,仰天大笑,赞许道:“不愧是张老弟的徒弟,性情简直跟他一模一样。仗义相助,不问名利,真侠士也。”继而起身,前走两步,正色道:“传你天鹰神指并非只为酬谢,更重要的是老夫不忍先代心血失传。先前是我过于迂腐,没能明白恩师苦心,导致天鹰帮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如今,我怎敢再让先辈祖师的心血付诸东流。”言念及此,已满是痛心疾首的神情,声音有了一些哽咽之意。他非贪生怕死之人,他怕辜负先人的期许,怕有失侠义。
龙腾突然眼神决然起来,高声道:“我天鹰帮世代奉行侠义,绝不能在我有生之日堕落魔道,毁掉百年清誉。”言毕,朝门口处,仰面大声道:“田亢尧,老夫定要与你誓一战。”慷慨之音,久久不绝于耳。
这一番悲壮言辞,登时让李天佑茅塞顿开,使他明白了:侠义之道的传承,应不见门派之别,不见亲疏远亲,更不该有血脉嫡亲之说,理当为凡心怀侠义者,人人可当之、受之。遂拱手一礼,郑重道:“晚辈以命作保,万死不负所托。”
龙腾神情复归于平静,点头道:“也不必如此,尽力而为就好。老夫心里放不下的有两件事,其一:小女生死未卜,若你能找到她,替我告诉她,为父的仇,不用她报,我只要她离开是非之地,好好活着;其二:取出鹰巢地府黄白之物,分发给帮内受难弟子家眷。如此,我龙腾死也能瞑目!”
李天佑将其牢牢记下,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弟子定不负龙师伯所托。”
龙腾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怀疑李天佑做出的承诺。
冰窟之内,二人的一授一学,打破了千百年来的武道传承旧历,成就了后世瞻仰的一代侠魁。五千言天鹰神指口诀,一一传授。李天佑用心记忆,努力理解其中含义,约莫送过六顿饭之后,方才将五千言口诀一一记下。龙腾又将天鹰神指的一招一式,分解讲授,并掺入自己的习武心得。李天佑昼夜不休,甚至睡觉的时候都在默念口诀,领悟其中精义。约送过十二顿饭后,李天佑已将口诀招式烂熟于心。
龙腾道:“你有玄天功在身,会比寻常人更快流转内息,只是眼下要看你的悟性如何,能否运用自如。”言毕,便坐回墙角休息去了。李天佑依旧在牢房中来回踱步,口中默念着口诀,手上比划着天鹰神指的招式。他习武向来勤勉,每次揣摩武功精髓要义之时,心境都会进入痴魔之态,甚至已经达到物我两忘,不眠不休的心境。
前来送饭的金鹰帮弟子,见他口中喃喃自语,手舞足蹈着来回走动时,还以为他受不住冰窖的寒苦孤寂,精神出现了问题。迅速放在食盒后,便快速地走开了,在离牢房两丈远的地方站定,转身叫骂道:“喂...臭小子,你是不是疯了啦?”李天佑并无一言,仍然自顾自地喃喃自语着。那人心有不甘地捡起一块石头,朝李天佑身上扔去;石头砸在李天佑的背上后,继而滚落在地。可李天佑依旧无动于衷,不理不睬,仿佛全然不曾察觉。那人接连几次挑衅无果,便自走开。暗中的龙腾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他也很好奇李天佑的超然定力有多强,所以自始至终不曾制止送饭弟子的行径。送过五次饭后,那人便已习以为常,放食盒时也没先前那般谨慎,只是依旧骂骂咧咧说些:“他妈的...疯子;傻子之类的言语。”
一日,龙腾被一阵破空声惊醒,起身朝对面牢房看去,只见昏暗的烛光中,黑影扑梭,快如鬼魅;其迅猛之势,更如九天惊雷,势不可挡。龙腾心中略有震撼,不觉前进两步。此时,忽见牢中之人,凌空一跃,五指成勾,在空中一划,立时传出一阵破空之声,只见一丈远的墙壁上,出现一道沟痕,犹如刀砍剑凿的一般。龙腾眼含欣慰,大笑道:“老夫自负武学天才,三十岁前尚不曾有此境界,你小子不过二十,便有如此功力,算来竟比老夫早了十年。日后,你在武学上的修为,定然远超老夫。张老弟收了你这么一位好徒弟,龙吟门怕是要在武林中脱颖而出,问鼎百家魁首了。”言罢,哈哈大笑。
李天佑收功立定,听龙腾一番言语,脸颊忽而羞红起来,他伸手挠了挠脑袋,谦逊道:“前辈你过誉了!我是恩师座下最没出息的徒弟,天赋远不如众师兄师姐。”言辞恳切,全然不似谦虚。龙腾微微一愣,心想:难道当今世道,已经到了人才辈出的盛世光景?
其实,李天佑初学武功,举步维艰,进速缓慢,以至于人们以为他脑子太笨,没有习武的天赋,后来连师傅张重也对他失去了耐心,对他不再抱有任何的幻想,干脆把武功秘籍扔给他,让他参悟自学,以后便不再理会他的修为进境。在没有人督促训示的情况下,李天佑反而更加勤奋,无数次不眠不休,苦思冥想让他摸索出了一套,异于常人的领悟力,武学境界开始突飞猛进。不过,那时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了。直到前不久,龙岗山之战,李天佑一鸣惊人,连挫两位高手,才使人们惊觉的异禀天赋。在默默无闻中他的武功修为,以远超同辈中人。
龙腾缓声道:“你若想从天鹰帮逃走,少不了要与田亢尧搭手,所以我传你的天鹰神指功,是根据田亢尧武功弱点而设,专为破解他的武功。至于你能否胜过他,就要看你的运气了。”
李天佑点了点头,诚然说道:“晚辈一定竭力所为,定保前辈周全。”
“不必!”龙腾苦笑一声,道:“如今我旧伤难愈,体内所剩功力不足五成,就算出去了,也不过废人一个。生死与我而言,以无分别。”他转头望向李天佑道:“你则不同,以后路还很长,若有机会脱身,你只管离去,不用顾及老夫。”
李天佑开口欲言,却被龙腾挥手打断,道:“你只需谨记老夫所托付之事,到时老夫纵死,也得其所。”语气决绝,似不容分辨。
李天佑本想劝解,但想到眼下的冰窖铁牢,还没有任何打开的希望时,便垂然放弃。
这座冰窖之所以能用来关押龙腾,自然是有固若金汤般的优势,这里除了让人不见天日,受尽寒苦,还有易守难攻特点,其出口涌道狭窄细长,犹如一座斜插而下的水井,看守弟子站在顶部,随便朝一边扔个石头,就能砸在下边的人身上。何况龙腾身带铁锁,又置身铁笼,如何也难挣脱!
龙腾朗声道:“小子,一会儿送饭的过来,你就用天鹰神指将其制服。剩下的事交由老夫来做。咱们今日就出去会会田亢尧、雄盗天,这两个老王八蛋。”
李天佑愕然,他想不出龙腾会用什么办法逃出去,但他却莫名的对龙腾的话深信不疑。他抬眼望了望龙腾,只见对方盘膝而坐,神态淡然。李天佑答应一声,随即也如他那般盘膝而坐,伺机而动。
不知过去多久,李天佑耳边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动手的时刻到了,体内真气开始缓缓流,慢慢汇聚至双手。此时,他在牢门内一步处,闭眼静坐,待听得耳边传来食盒落地声时,猛然起身,快如闪电一般,直指门外之人。那人不曾戒备,还未抬眼去看,就已被李天佑扼住脖子,立即昏死在一股刚猛内力之下。这一切只在眨眼之间,守在门外的天鹰帮弟子,却不曾有察觉。
龙腾在暗处看得清楚,心中对李天佑的迅疾利落,赞许不已。龙腾起身,低声道:“把他腰间匕首扔过来。”
李天佑依言向他腰间摸去,果然在衣袍下藏着一柄九寸匕首。身藏短兵,手持长刀,是天鹰帮弟子的标配,龙腾身为前任帮主自然熟知内情。李天佑将匕首掷向对面。片刻间,漆黑处闪起两撮火星,声音清脆,如刀切花果般爽利。对面牢门开启,龙腾从牢中走出。李天佑被一束赤色光芒吸引,不觉朝龙腾手中望去,只见一柄精钢所铸匕首,此时已遍体赤红,犹如一道赤焰。其实,这是一门极为上乘的内功,内力修为达到一品境界后,便能将内力转嫁至器物之上,变成无坚不摧的兵器;更有甚者,需要借助外物,便可以催生出三尺罡气。只不过能有这等神通的人,天下仅有一人而已。
龙腾走到李天佑跟前,举手一挥,赤焰从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接着“玱啷”一声,铁锁应声坠地。李天佑从牢中走出,二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龙腾身有旧伤,此时运功过猛,背上又有鲜血流出,但其威猛气势却分毫不减,犹如一尊战神,直冲而上,大有势不可挡之态。门外正在闲聊的两名看守弟子,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龙腾一手飞剑,接连钉进二人胸膛,当场毙命死绝。
此时,正值夜半,院落寂静无人。李天佑不知出府道路,正自茫然时。龙腾扯住他的右臂,悄声道:“跟我走。”
李天佑也不多言,随即紧跟其后,向外走去。
冰窖是在偏僻的小院之内,当下四处空寂无声。出了小院,便有一些假山俊树,不过已有荒凉。想是田亢尧有意将其设为禁地的缘故。出了这片庭院,便横铺出一条溪流,直贯南北,与城外博洋湖相通;其溪流宽约三丈,深有七丈。这是百年前,请玄清教深谙风水的老人,给当时天鹰帮帮主露出的天机。天鹰帮不惜花费千两黄金,动用百人之力,方才造就。寓意天鹰帮气运延绵不绝,永世不衰。
溪畔横挂九条石桥,每条石桥相隔五十步左右。龙、李二人刚跨过一条石桥,便听得身后一声大喝:“站住,你们俩是什么人?”此言一出,声音立时在寂静的院落中散开,转眼间,便引来十数名护院弟子。龙腾心知双方一旦搭手,天鹰帮弟子便会鱼贯而出,到时再想脱身,便是难如登天。他转头对李天佑道:“沿溪南走,便能出府。你且先行,老夫殿...”不等他把话说完,眼前身形一晃,李天佑已截住来者,“砰、砰...”两记重掌,直接将其击倒。他如何不知速战速决,当下拦下追赶来的护院弟子,头也不回的说道:“前辈有伤,尽可先行,晚辈今晚定要护你周全。”他感念龙腾授艺之恩,当下便要以死拒敌。
龙腾心中一暖,随之豪迈大笑,道:“好小子,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今日你我一老一少,就来闯一闯他田亢尧的龙潭虎穴。”言罢,欺身而上,一轰然而至,犹如惊雷炸裂,十几名天鹰帮弟子齐齐倒飞而出。只听龙腾朗声喝道:“小崽子们,你们且看老夫是谁!”几十名举着火把前来救援的天鹰帮弟子,待借着火光看清了豪气万丈,不可一世的高瘦老者时,皆是面面相觑,呆呆站立。龙腾坐拥天鹰帮帮主二十三年,使天鹰帮威望达到建派以来的顶峰,武林之中无人胆敢小觑。这样辉煌的盛名,除了凭借的雄才大略的气魄,更主要的是高深的武功。龙腾曾二次挑战闻天阁,第一次是在而立之年,闯过第一阁,败在第二阁,被当时的江湖人评为天下第二十七名;第二次是五十九岁,一气闯过五阁,最后败在第七阁,当年被评为天下第十三名。他们身为天鹰帮弟子,如何会不知道眼前高瘦老者的厉害,即便他们全是田亢尧的亲信,此时也无一人胆敢向前挑衅。
“龙腾,休要猖狂,且看老夫是谁?”话音未毕,一人从半空飘落,在他身后紧随二人,显然二人轻功较之前者又差了许多,落地时身形微微虚晃,步履略虚浮。
龙腾看清来者之后,讥笑道:“田亢尧你好大的本事,居然连天下第一魔头都收录到了门下,豢养成了你的看门狗。龙某佩服!佩服!”
来者三人,正是雄盗天、田亢尧、田中瞳父子。当田亢尧听到龙腾出逃,便直接就去了雄盗天的院落,请他出面拿下龙腾。此时听罢龙腾一番言语,登时脸色大变,心中叫苦道:“姓龙的,你个老匹夫,胡说八道些啥呢?这他妈的是看门狗吗?是我请来的老祖宗还差不多。”
田亢尧正担心雄盗天中了龙腾的激将法,赶忙用眼角余光,赶忙悄悄看了一眼雄盗天,只见对方脸色如常,并无一丝异样;田亢尧稍微放宽心,朝龙腾叫嚣道:“姓龙的,你不必逞那口舌之快,今日就要你死在这里。”他转身朝帮中弟子,扬声道:“今日有雄老英雄坐镇,大家不必忌惮他,随我一起杀掉这个老匹夫!”言罢,一个箭步,率先冲向龙腾;余下弟子有了靠山,心中恐惧去了大半,紧随其后,围杀上去;田中瞳瞥了一眼李天佑,脸上泛起一抹玩味之意。当即拔剑出鞘,径直走去。今夜的院落中人,多半都参与了剿杀龙腾亲信的事件,眼下谁也不想让这个前任帮主,来个东山再起的壮举。于是,大家齐心协力,奋勇向前,瞬间院中杀声四起。
雄盗天好像没事人一样,蹲坐到临近墙根的巨石上,冷眼旁观起来。他经过三个月的调理,身上的毒已经去的七七八八,但功力却尚未完全恢复,所以眼下懒得去参与这种没技术地厮杀;更何况他自持身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名震天下。此时,他正盯着自己带来的囚犯——李天佑,脸色渐渐显露出一丝震惊。
李天佑身处围杀之中,却表现出不该有的高手气派:其临危不乱,泰然自若,其所出招式,皆是缜密有法,对敌一盏茶地工夫,竟然丝毫不见势弱,反而撂倒了七八名对手。要知道这些天鹰帮弟子,非常寻常壮汉,他们可都是常年习武的青年,虽然武功算不上高,但肯定抵得上三两个寻常壮汉,尤其是在杀人时,更是经验丰富、手到擒来。正当李天佑奋力冲杀之时,突然一剑直撞而来,快如奔雷,似有势不可挡之气。李天佑脸色淡然,仍旧一副沉默应对的架势。他对这一剑毫不陌生,自经过月华楼打斗之后,他曾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做过无数次的推演揣摩,已将月华楼上的两剑奥妙,研究了个通透。此时,李天佑面对势若奔雷的一剑,没有躲让退避,没有接挡格架,而是直接以硬碰硬,用出了天鹰神指第一式:指点江山。只见他猛提一气,迎面一指,空中骤然出现一股无比充沛的罡气,直撞奔雷一剑。猛然间,只听“哐...”的一声炸响,犹如平地起惊雷。站在二人之间的围杀弟子,瞬间被相撞而生的气浪,撞地倒飞出去,跌落在三丈之外。李天佑站立原地,纹丝未动;田中瞳一连踉跄倒退数步,方才站稳脚跟。他脸上的玩味笑容,霎时凝结呆滞,取而代之的是满脸震惊。田中瞳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在月华楼上,险些被他一剑毙命的少年,如何能在月余之内,胜过他十几年练就出洪雷剑法。不解、嫉愤瞬间使他生出一股拼死一战的意气。当即咬牙站起,横剑在前,强行提取丹田内的所有真气,汇聚于胸前的膻中大穴之中,待气盈力满之时,猛然跨出一步,口中大喝一声:“一剑洪荒”言毕,空中骤然出现一道巨大粗壮剑气,犹如万里江河决堤,百丈洪水横冲而下一般。这一剑之力,可比天人之威,与刚才两剑差之千里。在剑气所过之处,无不碎屑横飞,人人倒驰。就连正处在酣战之中的龙腾、田亢尧二人,也禁不住侧目而视。李天佑神色如常,却不敢有丝毫的轻视之意。双手快速在空中虚画的同时,身体在剑威之下,被强行逼着倒飞出数丈。就在剑尖触及他胸前衣衫时,李天佑猛然吐出一气,大喝道:“天罡气壁”言毕,一道半人高的气壁,骤然生成,在挡住洪荒剑气之后,并没有像之前月华楼那次岿然崩塌,而是缓慢旋转起来。李天佑双掌蓄力,向前猛然平推,气壁轰然撞向田中瞳,这一撞之力,好似万斤垒壁飞掷而来,狠狠地撞在田中瞳身上,后者像一根轻羽,飘浮而出数十丈,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口喷鲜血,昏厥过去。
雄盗天向来是眼界极高,在武林新起后辈之中,能入他法眼的不过寥寥几人,如:玄清教,宋玉庭;正剑山庄,林逸阳;相国寺,法正和尚三人而已。此时,看到李天佑短短月余的突飞猛进,不得不让他说出了那句:“士别三日,刮目相看。”把从不被师门看好的李天佑,列入后起之秀的行列。特别看过他的凌空一指后,更让他坚信自己掳来的娃娃,将来会对自己大有裨益。
反观龙腾,虽是负伤而战,但仍就势猛若虎。在几十人的围攻之下,不只没有落于下风,反而越战越猛,一波波天鹰帮弟子接连毙命。田亢尧狡猾地避其锋芒,每当龙腾对他出手,他总是以自保为主,先行后撤一步,待众人围上之后,他再凑前打斗。反正就是不与他正面硬碰,打定了主意要跟他玩车轮战,耗到他力竭而亡。
龙腾如何看不出田亢尧的心思,只是围杀在侧的十几人,都是武功不俗的高人,想要挣脱他们的纠缠,直接去击杀狡猾田亢尧,又是何其得困难。在交手百招之后,龙腾心知脱身不易,几次招呼李天佑先走,却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李天佑不是不知龙腾心意,可是要让他舍下龙腾,自顾逃命远遁,实在大违他的本心。所以,在他知道拖延下去,只有死路一条的情况下,他仍旧选择了服从自己的本心——侠义。
就在二人深陷重围,寸步难行之际。突然,火光四起,亮如白昼。其火势之猛,连忙于拼杀打斗的众人,都不禁有了一些动容,手中刀剑,明显迟缓了许多。田亢尧初时并无在意,只将拿下龙腾视为眼前的头等大事。对于意外发生地火灾,他抱了无非损失财物的态度。正这么想着时,猛然瞥见偏院的紫金阁火光正盛,脸色瞬间大变,呆立当场。龙腾不失时机地一掌拍出,直接将他打得倒飞出去。田亢尧一口鲜血喷出,强忍下胸口得剧烈疼痛,在地上翻身一滚,就势退出了战圈。龙腾想要追击,却被剩余十几名帮中高手,共同出手阻拦了下来。
“呵呵...大西瓜,滚啊滚...”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忽然传入战圈,使正在厮杀众人,默契地停手退后一步,同时地朝声响处看去。只见东墙之上,有一女子,面洁如玉,美不可言,白衣飘荡,宛如月中仙子下凡,正在戏看人间笑谈。看得众人心神摇曳,痴痴呆呆。
来者正是林逸筱。自龙岗山之后,林逸筱不顾母亲阻拦,只身追赶李天佑而来。她本轻功不俗,可碰上雄盗天这般老谋深算的魔头,硬是追寻了三个月,走了几百里的冤枉路才找到这里。倘若不是前两日,偶然听得金州城外的两名路人,谈起月华楼发生的怪诞轶事,林逸筱断然不会这么快找到二人行踪。昨夜,林逸筱便已悄悄潜入天鹰帮,搜寻李天佑地踪迹,只是当时李天佑被关在冰窖之内,最终无功而返;她回到客栈后,仔细思量路人给她描述的月华楼上的两名外乡人的样貌,始终觉着就是雄盗天、李天佑二人,所以今晚心有不甘的又来了趟天鹰帮。没想到果然凑巧遇到了李天佑,欣喜之下,本想上前帮手,但见数百名天鹰帮弟子齐齐涌出去围杀二人,心知加上自己也于事无补,情急之下,灵机一动,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在天鹰帮府内大面积放火,尤其是装饰豪华的楼阁,还特意多放了把火。刚才的紫金阁便是因为看着豪华,被林逸筱狠狠地放了一把大火,其火之大,瞬间吞没楼阁,田亢尧之所以震惊到魂不守舍的地步,便是因为紫金阁内,藏着比他命还重要的东西。
田亢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林逸筱,怒骂道:“你这妖女,老子回头扒了你皮。”
林逸筱做了个鬼脸,嘴角一翘,讥笑道:“干嘛等回头啊,有本事现在就来跟本姑娘过过手啊!”
田亢尧气地嘴唇颤抖,浑身战栗,眼睛狠命瞪着林逸筱,好像要用眼睛吃掉她一般。片刻之后,他转向旁观的雄盗天,满脸请求相助的神色。他着急去紫金阁里抢救自己的积蓄,生怕晚去一会就被大火焚尽。雄盗天被天鹰帮奉为上宾,好吃好喝伺候了这么长时间,自然是有大的用处。雄盗天双手插袖,对着田亢尧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田亢尧抱拳一礼,挥手喊道:“王柯、郭宓,你们带领自己的人,听从雄老前辈派遣;其余人跟我来。”言罢,转身疾驰而去,大半弟子紧随其后。龙腾、李天佑见阻截压力减小,回身且战且退,可刚走出一丈多远,雄盗天猛然拔地而起,对着李天佑凌空劈下一掌。他的武功路数极宽,以掌、拳功夫最强,眼下这一掌,便蕴含了毕生功力,足以劈山裂石之能。龙腾、林逸筱二人具是大惊,有心相救,却已然不及。李天佑瞬间感觉,有一股刚猛掌力笼罩身,体内真气骤然凝滞,仿佛被钉死在砧板上一般,动弹不得。生死一线之间,他也不及多想,凭借本能,猛吸一气,将丹田之气,骤然聚至双臂,举手向上一架。只听“砰...”的一声大响,两股罡气,瞬间震飞周围数人,连丈余外的林逸筱,也觉脸颊阵阵生疼。待转头再看李天佑时,却见他已没入地面半截,双臂弯曲,颤抖不止。一行鲜血从他嘴角渗出,显然已受内伤。但他的脸上却仍旧是一副不肯低头的姿态,好似一种既是天塌下来,也不能够压不折他的脊梁的傲气。林逸筱见他尚未致命,心中略安,同时吃惊他的内功修为进展神速。雄盗天在诧异的同时,左掌倏忽而至,直打李天佑面门,这种接踵而至的攻击,对刚吃了重击的李天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从旁的林逸筱、龙腾二人,毫不怀疑这种状况下的李天佑,必死无疑。当他们继续前冲时,只听“砰...”一声闷响,如一只重锤砸在沙袋上一般。只见雄盗天一掌抵在李天佑腹部,后者直接倒飞而去,跌在三丈外的青石板上。看其脸色,虽是惨白,却无半点重创的迹象。反观雄盗天,其神色震惊之极,一双虎目圆睁,露出一副震惊不信的模样。
原来李天佑接下雄盗天一掌之后,体内真气遭受震荡,瞬间消散至各处脉穴,腹部气海无法快速笼聚,出现空白状态;适时雄盗天二掌又至,李天佑双臂酸麻,已是无力招架,情急之下,奋然跃起,用自己的腹部顶替了面门,一掌之后,发现身体不怎么痛疼,只是觉一股大力,如同奔流浪潮一般,将自己远远地推出。李天佑察觉并未受伤后,竟天真地以为雄盗天有意手下留情;殊不知自己误打误撞,破解了雄盗天引以为傲的魔窟摄魂掌法。这套掌法是他近几年,从魔教旧址,碑林山魔窟洞找到的古籍;其中掌法之精,之妙,可排天下掌法,一流之列。三百年前,魔尊洪天鉴就是凭借此掌,在武学之道上,做到了冠绝天下;只是掌法秘籍只有半本,而且还是些断章残句,雄盗天潜心钻研数年,不过才拼凑成了四掌,但他自觉已有鄙倪群雄的资格,今日本无意显露,但被李天佑这个籍籍无名小辈接下他的第一击之后,雄盗天突然有了“试刀”之念,既要看看自己苦心钻研的摄魂掌的威力,又想看看眼前这个机缘不凡的后辈的深浅。不过,雄盗天并无杀人之心,所以刚才的掌力只吐出了三分,等他见到李天佑安全无恙时,神情竟有些错愕,经过短暂沉默之后,他又出一掌,只是这一掌,已含有八分内力。
此时,龙腾、林逸筱已与李天佑站在了一起,二人见李天佑并未大碍,心中略安。三人对望一眼,当即了然;莫说在场的天鹰帮二十几名好手,单是雄盗天一人成心阻拦,三人便无三分脱身机会。眼下看来,三人已是深陷死地,也只有拼死一试而已。
就在三人转身向外杀去的这一刻,一掌骤然而至,直指李天佑背心。这一掌相较刚才的两掌决然不同,虽只是加持了五分内力,气势却增长了百倍,一股罡气,犹如江河决堤,直冲而来。围在李天佑身旁的天鹰帮弟子,无甚内力,只被罡气轻轻扫过,便觉刀刮剑划一般,痛地呲牙咧嘴,激荡开去;林逸筱目瞪口呆,神情恍惚;李天佑心志远超常人,心境自然也非常人可比,虽面临必死之地,也是淡然而视,没有慌张,亦畏惧。就在李天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道高瘦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接着便是脚下青石碎裂的声音,身前之人,骤然下沉一尺,“咯咯...”几声,是细微的骨碎筋折之声。危急时刻,李天佑却很奇怪的出现了片刻的恍惚。十三年前,也有人这般挡在他的身前,叫他快点逃命;此刻,又有人这般挡在他的身前,仍旧是声“入水...走...”。李天佑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呆呆的看着,身前的背影,在巨大的压力下,缓缓地下沉。之前,替他挡下屠刀的是他的父亲,是出于父爱;此时,替他挡下屠刀的人,却是相识不过月余的前辈,又是出于什么呢?他不明白,也无暇细想,心里涌出的一股暖意,瞬间炸裂开去,眼睛骤然赤红,犹如彪虎疯魔,猛扑相隔之人。这一扑,全然一副拼命死战的架势,毫无招式套路可讲,都是简单到猛兽厮杀的咬、撞、抓地动作,其力气之大,气势之猛,绕是雄盗天这般天下武学一品之人,也露出了短暂的慌乱之态,收掌踉跄着退开了两步。不过也只是两步而已,待李天佑第四次出手时,雄盗天便涌现出了浓郁杀机,右手一探,抓住李天佑一臂,左手握拳,直打冲撞而来的头颅。雄盗天自信,绕是此刻你被天神附体,我也能让你脑袋开花。二人正在殊死搏斗之时,一股更强罡气骤然而起,一指如剑,直透雄盗天胸膛;李天佑也被高高抛起,坠向河面。雄盗天胸膛渗出一丝血迹,双眼满是诧异的神情,用重新审视的眼光看着高瘦如铁的龙腾,问道:“天鹰神指?”
龙腾回光返照,拼死之间,内力骤然恢复至八成。他没去搭理雄盗天的问话,转头对一旁的林逸筱说道:“丫头,替老夫转告那小子一声,侠道传承,无关血脉师门,凡有心侠义者,皆如一家一门之亲。”神情豪气干云,一如往昔。
林逸筱重重点头,抱拳一礼,飞身去溪。天鹰帮弟子紧追其后,刚要飞身入水,“扑哧...”一声,一指罡气,犹似长虹贯日,直透三人头颅,登时炸裂开来,血液、脑浆四溅而去,仿佛一朵绽放的烟花。跟在三人身后的十几名弟子,眼中满是恐惧地神情,虽溅了一身血污,却无暇顾及,纷纷后退,远远躲开那方古溪。他们这群天鹰帮弟子,都是帮内资深老人,对龙腾武功的高深不甚了解,但对他传奇一生却是真心地敬畏,此时甚至已经到了地步恐惧。一指灭三山,伏尸两千具。这便是眼前高瘦老人,当年的壮举,其武功有多高深,自是不言而喻。虽说眼下之人,肯定已无当年之勇,可在场的势利之辈,谁又有大胆一试的气魄。只见老人双眼如炬,负手而立,仿佛回到了当年豪气万里,气盖三洲的青年时代。
一群天鹰帮弟子,在龙腾不可一世的威压之下,噤若寒蝉,呆若木鸡,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忽然一句问话,打破了僵局。
“那小子值得你用命去换他一线生机吗?”三丈外的雄盗天平淡地问道。
龙腾冷冷地暼了一眼雄盗天,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讥讽道:“那小子又有什么本事,值得你这个叱咤江湖的魔头咬着不放?”
雄盗天微微一愣,继而仰天大笑道:“是啊,单凭他那点武功,是没资格让我出手,可老夫就是看不惯,他那股与生俱来的侠气。雄某奉行魔道,不信你们这套为民请命侠义大道,也看不惯江湖上有你们这撮侠客。雄某要用拳头告诉世人,唯有最硬的拳头才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龙腾不屑地冷笑道:“魔道?哼...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只会吃人的老狗而已。侠义二字,岂是你们小辈之人可以理解的。龙某救他,不为其他,只想为这霍乱的江湖多留下颗侠义的种子。而且龙某也相信那小子,终有一天会肃清这座江湖上的鼠兽小辈。”他转头又看了一眼雄盗天,讥笑道:“你急着杀他,恐怕不只是因为看不惯吧?更像是忌惮他隐藏不显的武学天赋才对吧!”言毕,仰面大笑。
雄盗天被人识破心机,神情微变,眼眸中散发出的杀机又浓郁了几分。
原来,雄盗天想从李天佑身上找寻玄天功的破绽不假;看不惯他身上散发着的侠气也不假,但这些都不是让他亲自出手去杀,一个后生晚辈的主要理由,真正让他起了杀机的是李天佑潜藏的武学天赋。雄盗天并非只是个嗜血的武夫,而是一个博学多识的杂学大家,奇门遁甲、风水面相均有所成,只是相较武学一门,其更为突出而已。李天佑天赋异禀,并不在常人眼中的博闻强记,聪慧敏锐之上,而在他体内与常人迥异的经脉窍穴之上。常人以修炼真气,来灌溉窍穴,求得开穴通脉,衍生内力;李天佑反其道而行,气力相惠,窍穴自开。譬如:常人修炼内力,是在堆雪人,日积月累,方见其大;他像是站在雪山之巅,居高而下地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快。李天佑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内功修为攀登三品之列,岂是简单勤奋就能做到的。雄盗天曾在古书上见过关于此种异类的记载,深知其中玄妙,所以在龙岗山上,一掌探知后,便生出必杀之心。
雄盗天踏出一步,坦然笑道:“既然被你看破雄某心思,那咱们也别废话了,杀掉你,雄某也好早点,去除心头大患。”言罢,双手握拳,杀气大盛。
龙腾神情淡然,双指伸出,前踏一步,猛然一指,只听得一声破空之声,一道白光倏忽而出,好似一条白蟒冲着雄盗天迎面而去。龙腾已到油尽灯枯之地,他将全部内力灌输到这一指之中,二人之间,空气骤然凝滞,只见雄盗天右腿微曲,左腿后撤,做出蓄力之壮,待白蟒罡气破而来时,猛然一拳轰出,“哐...”的一声炸响,地面石板尽碎,陷出一口巨坑。
雄盗天被凌厉罡气,硬生生逼退半步,而后缓缓吞出一口浊气,缓慢走到龙腾前,正色道:“能让雄某全力以赴之人,天底下屈指可数。”他看着那张已然气绝的面孔,声音加重几分,道:“你算其中之一。”言毕,与龙腾擦肩而过,径直走回自己的居所。
龙腾使出平生最为得意的“天指”后,已然耗尽体内真气,使体内经脉窍穴彻底干枯,没了一丝生还之机。龙腾一生桀骜,故死而不倒,面南而立。
余下天鹰帮弟子,还沉浸在天人大战之中,神情俱是错愕痴呆之状,直到雄盗天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后,方才有一名高大男子率先恢复清醒,大声喊道:“追...跟我一起去追...”众人方才沿着河道追出府外。
天鹰帮的府邸彻底笼上了一团烟火,如夜空下的一座火炉。田亢尧拼死抢出紫金阁内的宝物,将其重新安置妥当后,带领一众弟子赶到了博阳湖边,先行赶到湖边的弟子已经展开搜寻,只是空荡的湖面寂寥无声,没有一丝李天佑、林逸筱的踪迹。田亢尧面沉似水,咬牙切齿。郭广昊走近两步,轻声道:“师父,我们回...”一言未毕,田亢尧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怒声斥道:“龙腾一死,我天鹰帮的秘传武功和金库的下落就彻底没了线索。”他转过身去,再次望着寂静的水面,恨恨得说道:“龙腾死得了无牵挂,肯定是安排好的后事。如果我没猜错,姓李的小子就是龙腾选定托付之人。”他鼻息冷哼一声,轻蔑道:“龙腾你以为仅凭他一个毛头小子,能在老子眼皮底下,替你了却身后之事吗?妄想...”
一句问话,沿着水面涟漪四散开去,激荡在大地山河之间,仿佛等着一人的回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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