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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形象怎么样？”
“挺漂亮的，各方面都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说不来，不好说，领导，还是你亲自见见吧！”
下属小雅皱皱眉头，把一张履历表递给我，我瞄了一眼：
女孩99年生，湖南人，中专学历……嗯，字写得不错，整整齐齐的，娟秀、干净。想必是个文静内敛的女孩。我对字迹学并无什么研究，但以多年来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字迹有时候确实和性格存在某种关联。
02
推开面试间的门，女孩穿着粉色棉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低着头。齐耳的短发划下来，有点零乱地遮住了面孔，我看见她戴着蓝色口罩。
看见我进来，女孩明显有点慌张地抬起头，眼睛里一道波光闪过，迅速又低下了头。
我有点失望，就这，还能说漂亮？到底会不会看人？
看来，这个又不合适。像我这种面惯人的老手，往往瞄一眼就能预见一个候选人是否合适，剩下的所谓面谈只是在证明自己的预测而已。
我无可奈何地坐到女孩面前，露出笑脸：
“能脱下口罩说话吗？”
女孩仓皇地点了点头，把口罩拉到下巴上，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
大大的眼睛，瓜子脸，皮肤白净，脸上浮着红晕。
好吧，我的判断失误了，女孩确实很漂亮。
如果她今天选择穿一件更适合的衣服，如果她将头发再打理一下，如果她的背能挺直些，如果她不要看起来那么慌张，那么，她一定会是个很迷人而自信的姑娘。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03
“我叫安，学的是行政专业，今年刚毕业，毕业前至今有过两份工作，一份是实习文员，最近一份是星探。”
女孩与我的目光对视，然后闪向一边。
“星探？我很好奇，那是一份什么工作呢？”
“就是给公司找主播，她们通过与粉丝互动获得打赏。”
“挺不错的啊，现在做主播的很挣钱啊，你们招主播的要求是什么？”
“就是长得漂亮，年青。”
“我想冒昧地问下，你为什么不考虑做主播，而要来应聘前台？”
“我太丑了！”
女孩躲闪着我的目光，不自然地低下了头，身子摇晃了下。
我蹙眉。
“不会呀，你很漂亮啊，为什么要这样评价自己？”
“因为……我确实很丑，比我认识的女孩都丑，像我这样的女孩，不知道能不能应上前台的岗位……”
她的话到后头越来越小，像蚊子一样小。
我问她：
“你平常喜欢做什么？”
“我喜欢写作，我在家乡得过写作二等奖。我还喜欢画画，是自学的。我会弹钢琴，自己偷偷学会的。”
她说起这些，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很紧张，就像犯了什么错一样。
我一阵惊喜，天哪，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做前台绰绰有余，甚至说还有点屈才！
“不错呀，你！”
“不，我很差劲，真的！”
“什么意思？”
04
“就是……我胆子很小……您一定发现了我在颤抖吧？我真是太差劲了，对不起……”
女孩向上翻起眼睛迅速看了我一眼。
“没有呀，我感觉你挺好的呀？哪有颤抖？咦，你为什么会这样评价自己？”
我大惑不解。别说，女孩有点怪。
“求您别骗我了，我知道您是在安慰我。您看看我的手……”
女孩伸出之前一直缩在桌子下的手：修长的一双秀手，白皙而漂亮。
“是不是在发抖？”
我看着这个女孩，心里一阵难过。我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女孩很自卑。不，准确说是极度自卑。
这是一种因安全感缺失而产生的心理障碍，往往与原生家庭的阴影有关。
05
“安，你听我说，你真的很不错。你的手并没有发抖。你也并不丑。你很漂亮，真的，我希望你能自信一点。”
我目光坚定，语调欣赏地为她打气，希望能让她放松下来。
“是吗？谢谢您这样评价我，您对我真好。”
她感激地抬起头，目光开始平和起来，与我对视。
“我想告诉您，我一直都害怕做领导的人，我一看见领导，我胸口就发慌！”
“那你现在怕我吗？”
“怕！”
“这可麻烦了，假如你来做前台，领导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交待工作，你也会害怕吗？”
“是，我会超级害怕，会眼睛到处转。”
“好吧，你胆子这么小，有什么优势让我决定录用你？”
我希望转换方式让她看到自己的长处。她的情况有点糟糕。
“我……我很听话。领导安排我做任何事，我都会服从。”
“任何事？？？”
我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06
“我是说，只要不是伤害别人的事。”
“还有吗？”
她想了想，说：
“还有就是不能违反法律。”
“哦。安，你听我说，你是因为害怕领导所以才会百依百顺是吗？”
“嗯，其实我性格很好，我对身边所有人都这么好。就是我不会拒绝别人。我希望和所有人都处好关系。”
“假如你来做前台，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一个软弱可欺的人，然后所有人都对你使唤，你该怎么办？”
她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想开口又闭上了。很是纠结。
“我大概会……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办……”
“如果公司有不讲道理的人当众训斥你呢？”
“我会给他道歉，求他原谅！”
“即使你没有错？”
她淡淡点头。
“我想别人会骂我，一定是我不好吧！”
“安，你告诉我实话，在生活中，你朋友多吗？”
女孩怔了一下，低下了头。
“我总是一个人。我不喜欢和太多人一起。”
“安，我要告诉你，你这是典型的“讨好型人格。你的家庭背景好吗？”
“挺好的，我爸爸妈妈常常吵架，但那都是为了我好。我相信他们很爱我。”
女孩说到这，嘴角还微微露出笑。
“是吗？”
我觉得一定还有哪里不对劲。
“我小时候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长大后才回到父母身边。您说我是讨好型人格，可能是吧。我需要讨好爷爷奶奶，不惹他们生气，平常被人欺负了，我也不会告诉他们。我觉得我特别听话。”
女孩说到这里，眼眸里涌出一阵泪水。而我，眼睛里也跟着一热。
姑娘，我特别心疼你。
真的。
07
这是一起很典型的心理疾病案例。
女孩安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却深受自卑、自闭、自我否定所困扰而难以自拔。她明明很优秀，却总说自己很差劲。别人明明是错的，她却非要认为是自己的错。她以为自己最好的地方就是听话，听任何人的话。
她说她害怕做领导的人，其实“领导”只是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影射。领导意味着威严、陌生、严厉甚至剥夺，这与她幼时没有父母的保护，一个人孤零零地跟随爷爷奶奶生活有关，是对冷漠现实无力反抗只能逆来顺受的折射。
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多，在我国广大的乡村，有大量的留守儿童缺乏父母关爱与陪伴，一旦他们年幼的心灵遭受重创，将会对其未来一生都会造成难以逆转的影响。他们终其一生活在缺憾之中，不敢发声表达自己的心声，不敢控诉命运的不公，不敢追求属于自己的人生与幸福。
针对这些人，社会要给予关爱，人们要给予体贴和谅解，帮助他们渡过心理的魔障。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只要社会营造多一些宽容的环境，他们一定就会感受到光明和希望。
08
“安，我虽然不敢保证会录用你，但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你真的很漂亮，多才多艺，我很喜欢你。”
“我希望你在未来的日子里要相信自己，不要自我设限，要敢于表达自己的需求。”
“你听我这样说，会开心吗？”
女孩伸手擦擦眼睛，闪烁起光茫，露出了笑容。
“我好开心，谢谢您，领导！”
“那你还觉得领导很可怕吗？”
“不可怕了，要是所有领导都和您一样善良，就好了！”
“相信我，领导也是人，当你害怕他们的时候，就当他们是一头猪，好吗？”
我说完，她忽然捂住嘴，和我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眼泪，从我们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这一刻，我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庄严与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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