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寂寞,却无往不在逃避之中。
人似乎不懂寂寞从何而来,探寻不到寂寞的根源。人们对寂寞有诸多的误解,而寂寞并不是别的,而仅仅是人与世界的割裂,人们渴求重新与世界融为一体的一种体验而已。寂寞根源于个人意识的独立,根源于自我的独一无二。寂寞诞生在我们与母体分离的那一瞬间,诞生在嘴里说出第一个“我”字的时候。任何希望摆脱寂寞的行为,都显得多么可笑,除非死亡,除非丧失自我,我看不到任何能消解寂寞的可能。
有些人将寂寞归于心灵的空虚,于是用各色凡尘俗事来填补心灵。他们用工作,用酒精,用聚会,用各种喜怒哀乐来填补心灵。但是心灵的大小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想。他们的这些努力,就像是风吹过海面,看似吹起了阵阵波涛,而海底下,依旧是一片平静。他们似乎有点困惑,因为当他们在工作的时候,在看电影的时候,在吃饭喝酒,在与朋友大声喧哗的时候,似乎并不感到寂寞,也不感到孤独。的确,他们并不感到寂寞,但是却不意味着寂寞已经被消灭了。不然,在电影剧终,舞台落幕,酒宴散席之后,为何会有更加汹涌的寂寞铺面而来,仿若是海天一线的大潮,呼啸而来,望不见天望不见地,只剩下咆哮的海浪。寂寞它偶尔会打盹,偶尔会隐藏,却不会消散。
叔本华说,人这一生,要么是在和贫乏做斗争,要么是在和空虚做斗争。和贫乏作斗争,仅仅是为了生存。即便是为生存做斗争,那些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如童话里的卖火柴的小女孩,也在濒死前想象着各种温暖。似乎精神的充实能够驱散现实的贫乏一般。当生存无忧之后,人便开始时时刻刻与寂寞做斗争,像盖茨比,像历史上那些醉生梦死的富贵闲人。他们拥有充裕的物质,却是解决不了与生俱来的寂寞——除了死亡,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摆脱寂寞呢?
有些人将寂寞归结于无人认同自己,无人理解自己上来,于是寻寻觅觅,花费巨大代价,甚至不惜扭曲自己的本性以求得一个伴侣。这却是徒劳的。人人都渴望得到一个灵魂伴侣,他或她能抚慰自己的内心,安慰那颗在宇宙中飘荡的寂寞已久的内心。然而,如果说世界上,相貌尚有双胞胎,那么,灵魂却是连相似的都没有。心灵之间的距离就如同天幕之上星辰的距离,看似相隔咫尺,实际却是相距不知道多少万里。
人连自己都无法认识,又怎么能奢求别人认识自己呢?我们的心灵,除了“我”还潜藏着许多的东西,弗洛伊德说那是潜意识,荣格说潜藏着一个原始神。回想自己短暂二十几年来的生命历程,回想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竟然会觉得陌生。那些个决定,那些个判断,那些我所自豪的的所有的事情,难道真的是出于我纯粹自由的思考么?我反躬自省,便是发现自己就如同那个提线木偶——而线就被心灵深处的不知道的什么东西拽住了。我所认为的自由意志,不过是它在背后输入的一道道指令。如果我能够完全认知自己,为什么我还是无法预见未来?为什么我会理解不了偶然的情感涌动?为什么会在一些情况下对自己失去控制?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既然我并不是我所以为的“我”,为何还能指望有那么一个人,会认识真的我呢?他不可能经历与我一般的人生,不可能与我有同样的价值观。他所看到的,都不过是一出木偶戏。有人会反驳说,旁观者清。或者说,如果一个东西走起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么它就是鸭子。但是,谁说那不是一厢情愿?况且,谁又见过真的鸭子?旁人所认为的,当心灵深处的怪兽,发出一声嚎叫,便崩塌了,反倒把他们吓了一跳。
即便是我们能够认识自己,也不能指望别人能够理解自己,因为任何形式的交流——语言、动作——都是如此贫乏无力。我们连准确表达自身的情感都无法做到,只能用简单的诸如快乐、痛苦等宽泛之语来形容。若是每一个人都能准确表达自己,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用言语文字表达,那么也就不需要任何的艺术了。这就像是爬山一样,当我们费尽心思爬到山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处在了另外一座山脚下。
寂寞就如同一个永生不死的怪物。它徘徊游离在心灵间,也许它是这个世界本源的一部分,以至于那么想要重回世界的怀抱。而我们就像是一个勉强抓住它的小孩,双手使劲,也不过是不让它吃掉自己。只有当它累了,或者突然对回归失去了兴趣,我们才能获得片刻的休息。
人穷尽一生的精力与寂寞作斗争,不过是徒劳的。寂寞它就是我们生命本质的一部分。也就只有放弃生命,才能放弃寂寞。那个时候,依然不能说我们摆脱了寂寞,只能说我们同归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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