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玥彤
杏城往事
1
杏花城之所以叫杏花城，只是因为杏花坡上那棵巨大的杏花树，一到春天，满树的粉红色把整片天空都晕染成少女裙裾花边的布样。
杏花城似乎从来都没有太平过，其全部原因好像都归咎于那个整日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游荡于各个地方的中年男人。他总是边唱着走调的歌边游走于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人们都叫他傻子，因为他总是满脸谄媚地与路过他的每一位姑娘搭讪。
阿妈总跟我说，傻子是流氓，听说他在集市上掀起女孩的裙子，看着面容失色的少女羞愧难当的站在他面前，然后脸朝天咯咯地笑。她叫我离傻子远一点，免得受他伤害。可我从来都没见过他掀女孩的裙子。
我只知道他对我很好，总给我买糖葫芦，还给我吃好吃的巧克力豆。不过奇怪的是，他总叫我阿楚。
2
杏花楼大概是杏花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们络绎不绝，楼上的酒客大多都是来这里消遣时光，执壶清茶二三牌九，瓜子花生闲聊家常。偶尔还会高谈阔论起楼下路过的傻子，引来众人的一阵哄笑，“哈哈哈哈，你看这个傻子还真是愚蠢至极啊！”
我喜欢听杏花楼东头的说书人讲孙悟空打妖精的故事，喜欢路边卖糖葫芦的老奶奶熬的冰糖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喜欢杏花楼牌匾下穿着中山装的哥哥手里拿的巧克力豆。
傻子总是会骑着一辆走起路来发出干涩声音的车子在集市上转悠，嘴里哼着我们也听不出来的奇怪的歌，见到好看的姑娘就冲着她傻笑，杏花城的姑娘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
我和小荷放了学后就跑到陈先生那里听书，他说到动人处，“啪”的一声案板，“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于是只听得零散的几枚硬币投到前台铁碗里清脆的声音，夹带着众人发出的一阵唏嘘声，扫兴地散了场。
那天，傻子捧着几根糖葫芦来到我面前，傻笑道：“阿楚啊，放学饿了吧，我给你买来几根糖葫芦，快拿去吃吧！”
小荷说傻子是坏人，我们不能吃坏人给的东西，于是她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我挣脱了她的手，望着傻子手里的糖葫芦发呆。
“阿妈！你看！傻子给我买糖葫芦吃！可好了！”我扯着嗓子，响声在屋里回荡。
阿妈不说话，从里屋走出来，抄起身旁的鸡毛掸子就往我身上抽，“谁让你吃傻子的东西了？！你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剧烈的疼痛感向我袭来，空气中回荡着我的哭号声和打在我身上的鸡毛掸子清脆的响声。我疼得满屋子乱窜。糖葫芦掉到地上，散了一地，裹在山楂外面的熬得糊色的冰糖在头顶黯淡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晶莹透亮，折射出好看的光芒。我第一次见阿妈发这么大的火，可我不知道为什么。
小荷再也不理我了，她说傻子是坏人，我吃坏人的东西，也变成了坏人。
3
人们对于坏人的定义是什么，我也不知道。路边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我们叫他坏人；陌生的面孔我们叫他坏人；走起路来鬼鬼祟祟的人我们叫他坏人；还有经常与年轻姑娘们搭讪的傻子，我们也叫他坏人。
我写完作业，跑到院子里，阿妈见我来了，立马拉下脸来，仿佛想要叫我赶快回屋，别总是贪玩，我见她怨念的眼神，心里有些慌张。
“阿妈……”我小声低语。阿妈瞅瞅我，我坐到一旁。
“阿妈，我想听你讲讲傻子的故事……”
她的眼神暗淡下来，慢慢地长舒了一口气。
“说这傻子哪，他可真是命苦啊！没了媳妇儿，还丢了那个苦命的娃……那娃长得多俊哪！也该像你这样大了，怎么就这样没了……”阿妈的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晶亮亮的，像清澈的晨露，一落地便会摔得面目全非。
“那为什么傻子给我吃好吃的糖葫芦，你却那么生气？”我怯生生问道。
“可要知道，傻子可是个流氓哪！”阿妈着急起来。
“那你见过他做耍流氓的事情吗？”
“这个……你见哪个中年男人总盯着穿裙子的年轻姑娘看？难道没有这种企图……”阿妈的目光躲闪着，手中的蒲扇胡乱地拍了几下，“总之，你离他远点儿就是了，人家都这样说！”
杏城往事
4
那年冬天我来到了二姑家，傻子骑着那辆走起路来发出吱呀吱呀声响的车子过来找我，我反复告诫他，让他千万不要过来，会被二姑骂的，可他还是不听。他站在门口大喊，“阿楚啊，你快出来！我给你买了好多好吃的！”他响亮的声音在整个院落里回荡，躺在床上的我顷刻被惊醒。
二姑闻声走出院子，抄起一旁的一只木凳便朝傻子身上砸去，“谁让你来找我们家阿清的！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声，只听得外面傻子发出一声接一声悲惨的号叫，我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看，他的鼻子上挂了彩，车子胡乱的倒在一旁，零星的几袋巧克力豆和糖葫芦散落在地上。
我不知道人们为什么都讨厌他，傻子对我这样好，他总给我买糖葫芦，还给我吃好吃的巧克力豆。
杏花坡的大树下有一大块荒地，那里常年没有人开荒，久了便成了墓地。阿妈叫我不要靠近那里，免得沾上晦气。
我听过那里的传说有很多，听说夜深的时候，就会有一个黑衣人拿着油灯走来走去，城里的人都管他叫守墓人。据说想要看清他面孔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的，人们都害怕去那里，生怕不小心看到了他的面孔自身都难保。
那天下午，我偷偷从二姑家的后院翻出去，打算找傻子道歉，二姑下手这样重，鼻子上都挂了彩，他一定很疼吧。我绕着山坡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他，最后在杏花树下看到了他的身影，我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躲在他的后面，不敢说话。我看他拈起一片杏花站在一座坟前，“阿楚哪，你说你最喜欢这种脉络的杏花，我终于找到了，你快回来好不好？”
“阿楚哪……阿楚……回来吧……你看我给你找杏花了……”
整个下午，他就一直慢慢地捡起每一片杏花，观察它的形状和纹路，再慢慢地放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楚……阿楚……”，高一声，低一声。
第二天人们都说傻子去了杏花坡后面的那片荒地，他这么傻，一定碰见了守墓人，估计是活不长了。
5
那个干燥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杏花楼前再也没有了傻子的身影。杏花楼的酒客都说他一定是死在了那片荒地，真是可怜。可我知道，他没有死，他只是再也不会天天骑着那辆能发出干涩声音的破旧的自行车过来找我玩，他只是再也不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用来调侃的戏码。
傻子没有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总是要躲着他，但是我知道傻子不傻，更不是什么流氓。他总给我买糖葫芦，还给我吃好吃的巧克力豆。
小荷原谅了我，她说傻子死了，我没有死，只有坏人才会死，我不是坏人。
“十方三世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啪！”
“《西游记》至此终！”
陈先生终于讲完了西游记的故事，台下的掌声绵延不绝，铁碗里哗啦哗啦的钱币声格外刺耳。我跑去买了一根糖葫芦，听见杏花楼里又传来酒客们的阵阵谈笑声，“哈哈哈哈，你看楼下那个聋子还真是愚蠢至极啊！”人们哄笑起来。
我扭头看见楼门口惊慌地跑过一个破烂的背影。
那好像是刚从外地讨饭来的一个聋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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