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的雨,下了整夜。我依稀听见琉璃瓦檐上滴落的声音,时而激烈,时而细腻温柔。
山君天祁,就在这样一个夜晚几近疯狂的要了我。他身躯凛凛,他胸膛横阔,如虎狼一般将我昨日的惆怅黄昏变成隐隐疼痛的清晨破晓。
我醒来时,他还沉沉睡着。我无言望着他眉清目朗的英俊脸庞。到底是怎样一种突如其来的情动,竟能令他把所有气力尽数施放在我的身上,分毫不留?
我的心绪,乱如离离原上的荒草。往事一幕幕翻涌着向我袭来,云时与我百年的厮守,云时为我烈焰焚身的情景……
而今我竟独自一人活于世间,还成为了别人的女人。床榻上那一簇嫣红的血渍,多像是一种讽刺啊,嘲弄着我方寸尽失的慌乱。
我想,这环环紧扣的宿命,定是哪里扣错了一环,以致于后来的一切,全都乱了章法。
我下床合上衣衫,悄然无声地离开了山君的云霄殿,徒步回到之前暂居过的琼楼。
琼楼外那株从天池移来的琼树,因得了雨露的滋润,婀娜伸展绿意莹莹。经这一夜风雨,我只以为它又将残败凋零,不想,却开的愈发滂沱。
我在轩窗旁边的梳妆台前坐下,轻轻将长发梳顺,盘作高髻。看着镜子中的容颜,皓齿峨眉,粉腻如雪,果然是极美的。
大约,这便是山君陛下对我一时情迷的原因了吧?他因这美丽,欲将我送给太岁。又因这份美丽,匆忙将我拥入怀中。
我欠下他的,承诺他的,可算一笔勾销了。然而我却不能就此离去。我所怀疑之事,桩桩件件还未查明究竟。而山君也断不会在此时放任我离去。
昨夜,他的话,还清清楚楚印在我耳根,他说:你是我的。本就是我的。自此以后,我再也不会放手,再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奴等,拜见天琼王妃。”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女官携一众婢女小厮齐齐来拜,里里外外跪了一地。“君上口谕:天琼王妃,一顾倾城,谦和勇毅,玉洁松贞,堪母仪天下。遵君上旨意,即日起,宫中诸事亦皆由王妃主理。”
真是好大阵仗。
天琼王妃?母仪天下?这山君,莫不是疯了吗。难道昨日说的还不够清楚明白?我的心里,永永远远只有云时。
要册封一个不在意他的女子做这千山百岳的王妃殿下,还许她掌管后宫诸事,这都是什么道理?
“奴婢风清,奉君上之命前来侍奉娘娘,日后便是娘娘宫中的掌事宫女了,娘娘有何所需尽管吩咐便是。”领头的女官,笑容可掬地与我介绍。
“风……轻……”乍听倒也不觉有何特别,转念又觉得意味深长,我随手指一指她身旁的副使女官:“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奴婢云淡。”女官极是娴静温和地答道。
呵。风轻云淡。山君陛下还真是颇有替人命名的天分。将这两位女官赐来我的居处,时时在旁,是想提醒我看轻往事,还是要我淡忘云时?
“奴婢恭请王妃更衣用膳。君上叮嘱,王妃昨夜甚是辛苦,需好生休息,今夜月上时分君上再驾临相伴。”
风清女官,脸上浮着某种慈母般的笑容,边说着,回头示意伺候梳洗的宫女端着沁口的香茶、浸手的花汁等等一应用品上前来。
我见底下的宫女,皆面露羞赧笑意,虽不敢在我这新晋王妃面前笑出动静,却又仿佛忍得很辛苦。也不知,她们一个一个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被封做王妃,总不过是头一遭,从未养成使唤人的习惯。倒也不愿难为她们,照着风清女官安排好的做了也便是了。
她的确是位细心的掌事女官。大到琼楼内的摆设,小到我的凤冠,我的寝衣,甚至我的鞋袜,耳饰,我指甲上的寇丹,她都亲力而为,无不上心。
早膳过后我本欲卧榻小憩,可是哪里又睡得着呢。
身子上,难与人言的痛感还隐隐未散。今夜月上时分据说要再度驾临相伴的山君,我亦不知该如何面对。可谓内忧外患。
正心烦意乱之时,瞧见云淡悄悄走入室内,附在风清女官耳边嘀咕了些什么。风清虽是沉稳老练的性格,神色也不免有变。
“何事?”我问。
风清见我起身,赶忙上前回话,“禀娘娘,是山月公主。不知何故,公主在流华轩内发了好大的脾气。不吃不喝,凡瞧得见的玉翡珍器也尽数砸了。”
原来是山月。
我想起昨日佯装未醒之时,听到的她与山君的对话。她,明明白白说了,看不惯她王兄心下装着旁人。
从前我与山君之间什么都没有,已然惹得她抓心挠肝,如今我俩之间,鬼使神差般有了男女之实,她岂非要恨我入骨吗?
此外,她那位一意孤行的王兄,一觉醒来便册封我为天琼王妃,又是赐凤印,又是赐奴仆,连我住着的琼楼都改头换面变成了“天琼阁”,公主如何受得住?
我虽不很懂,她为何从始至终非要认定她王兄痴迷我,又为何从始至终如此抗拒他王兄施宠于我,甚至说出“你才不是我王兄”那样的气话。
但,细细回想,打从初次遇见,她拎着偌大酒壶现身琼树下与我打招呼,应已是笃定心思有意接近我了。而后种种言行,无非一边窥探我的心意,一边旁敲侧击“棒打鸳鸯”。
什么“其他花灵娘子”,什么“虽得美人无数却又逢场作戏无甚兴趣”,什么“从前梨白娘子受宠时如何如何多承雨露被山君捧在掌心上”……这些,不都是有意说与我听吗。
虽口口声声道,她王兄待我与其他人不同,话里话外却都是想要我明白,她王兄待我并无不同,无非也是一时新鲜的玩物而已。
我从前,一心只在复仇报恩上,也是太信任她的率真无邪,随她说些什么都当作了一时的戏言,这才未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备嫁太岁那日,她送来酒酿与我喝,我竟也毫不猜疑地饮了。她唤我一声姐姐,我便动容地将她看作一个妹妹。
不曾想她早已怨念深种,还大费周章地取幽冥酒来戏弄于我。虽不致使我丧命,却真真叫我形容枯窘彻心彻骨的痛了一回。
到底,还是个孩子。
她王兄若真如她所以为的那般痴迷于我,怎会因为我一时容颜销毁便弃若敝履。三日之后,幽冥酒的效用一过,我仍是我啊。
原本我是要被送与太岁冥神的人。送嫁的队列都已浩浩荡荡到了淩山之界,就因为她这一壶酒的发作,我迷醉回到这山宫,还因一时失言,激了山君,惹得他对我做了那样难堪之事。
岂非弄巧成拙啊。
“知道了,你领我去月华宫去瞧瞧她吧。”我对风清说道,随即站起身来。我想,也是时候该去见一见山月了。
风清恭瑾的站在原地,并无让行之意,“王妃娘娘,当自称‘本宫’才好。”她柔柔笑道,态度极是温和,却又坚持得很。
一夕之间,经历许多变故,我心神尚未定,规矩倒先被立起来了。
也罢,反正一时三刻间我断然也离不了这山宫。莫说心中还有千疑百问想弄明白,便是此时想要高飞远走,怕也得说服山君点一点头。
想到这里,我将身上的凤袍长袖横展,定一定神,霸气外露道:“本宫,欲往月华宫。”
卑躬屈膝的风清,方才肯站直身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扬声冲门外道:备辇,王妃娘娘摆驾月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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