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钟声刺痛了我的耳膜,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手枪——我在书中看过,这是一把出现于19世纪末的名为博朗宁的老式手枪,枪身上雕刻着好看的花纹。
在下一秒,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拉力撕扯开。我觉得我的意识正一点点流出被撕烂的身体,化为一团透明的气体,缓缓地升到空中。
我低下头——如果我还有头的话,我肯定是在这么做——俯瞰着离我越来越远的城市。地面无规则的起伏着,高大楼房的碎片填满了满是行人和车辆的道路,原先五颜六色的街道变得乱七八糟,一丝丝覆盖在瓦砾上的鲜红反射着阳光显得格外刺眼。
人们的痛苦的哀嚎声随着我的上升变得细若蚊鸣。现在我的意识中只有那一句话——杀了她,否则我将会毁灭世界。
在不久之前,我还坐在炘儿的床边,给她讲那庸长的睡前故事——一个关于取舍和生命的故事,讲得是在一个暴风雪的夜里,一只快饿死的大兔子遇到了另一只快饿死的小兔子,那只小兔子有它妈妈留给它的少得不能再少的胡萝卜。然后就是讲另一只大兔子如何思想斗争,是抢走萝卜帮自己度过这个晚上,可那样小兔子就会饿死;还是把萝卜留给小兔子,然后自己饿死。故事的结尾是大兔子选择离开,后来它饿昏了意外摔进一个地窖里,那里面有数也数不完的萝卜,最后它不仅没有饿死还去帮助了那只小兔子。
“真是个“童话”,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在你选择了什么之后你就必须承担你的选择,而且迎接你的不总是好结果。就像我选择了结婚,就要每天晚上替你妈妈给你念故事一样,这还只是责任的一小部分。”我轻轻地对女儿说,可她不会听见,因为在故事念到一半的时候她就睡着了。不过我还是把剩下的部分念完了,凝视着她可爱的睡脸,我觉得胀满了压力的胸膛也变得没那么轻松了许多。
轻轻地关上灯,我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我必须小心翼翼的,不能发出一点儿声响,不然我的小天使就会被吵醒,她像她妈妈一样,睡得很浅。
“咔”,只有关门的时候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响声。我叹了口气,我忙碌的一天在这一刻就结束了,每天如此。
抬起头来,我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从女儿卧室出来的我本应该站在客厅里,可现在我的周围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边界都没有——我觉得自己像是被白炽灯的灯光笼罩着一般,只觉得头晕脑胀。
“我要赶快回去,不然她们会担心的。”我焦急地想,开始迈动的疲惫的双腿。
四周除了空白就只有空白,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移动过哪怕一厘米。不知走了多久,我终于在一片空白中看到了那么一点点颜色,我天生就是色弱,只能叫出一部分颜色的名字,不过我清楚地知道那是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因为我女儿很喜欢那种颜色。
为了看清着那一抹粉红色到底是什么,我几乎是飞奔地过去的。原来小小的一个斑点儿变得越来越大,我隐约看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不出我所料,那确实是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因为没有戴眼镜,所以我跑得足够进才看出她。一开始我错把她当成了炘儿,可后来我发现她比我的女儿要大一些,虽然都梳着短发可她的却要长一些,眼睛也少许多灵气。
我突然发现自己离开大约有三米远,明明我刚刚近的都能看到她细长的睫毛。真奇怪,我总会不知觉地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用力眯起眼睛,发现女孩的旁边好像还站着一个男人——他不是那么真实,甚至只能用虚幻来形容。
我无法形容那个男人,当我平视时,我的目光正好打在他的脸上,可当我抬起头却发现他正在俯视着我。他的样子很年轻,却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那是一种好像经历好几个世纪的年代感。他穿着一席白袍,就那么站着。可即使他没有动过一下,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的心里也泛起了深深的恐惧。
“你好。”洪钟一般的声音没有经过我的耳膜,而是直击我的精神,那个男人发话了。
“我想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吗?我也许真的知道,我只是不太熟悉,不过我还是知道他的名字——神。
“我在哪?我要怎么才能回去。”我很想这么问,可我发现自己的喉咙硬的就像一块石头,塞在我的脖子里面,连振动一下都做不到。
“你只有三次机会,在一分钟内,你必须决定杀不杀这个女孩。”神一动不动,可他的意识却一波一波地涌入我的脑中。“杀了她,否则我就毁灭世界。”
几滴冷汗从我的额头涔出,我不自觉地想要握拳,却发现握住了一个坚硬冰冷的异物。我瞪大了眼睛,赫然发现自己握着一把手枪——一把很有年代感的博朗宁手枪。
他要我用这把手枪杀死那个女孩!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个无辜的女孩,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是无辜的。”
那世界又为什么要被毁灭?
“不为什么,你不杀她,我就毁灭世界。你有三次机会,前两次随便你怎么选,但第三次你必须杀掉她。”
我无论如何也说不了一句话,我面前的男人也一言不发。可他总会把我的每一个疑问的解答输入我脑中,那些回答全都像是无理取闹一般,真不敢想象人们竟然会选择信奉他。
我该怎么办?举起枪,上膛,然后向那个女孩射击?开什么玩笑,我从来没碰过真枪,只不过看过一些关于枪械的书罢了,我要怎么开枪?
“上膛,瞄准,然后扣动扳机就好。没那么困难,对吗?”
他怎么能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问句?我的心里早已被问号填满,握着枪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他是不是只是在开完笑,他是不是在测试我的心灵,这不过是一场考验,只要我不开枪就能通过它,然后我会发现我回到自己的家里,准备上床睡觉。
“忘记提醒你,时间快到了。”神向右微微地偏了偏头,示意我朝那个方向看。
我猛得转头,正好看到指针走到十二点的那一刻——那是一个古朴钟面,就那么悬浮在空中。
巨大的钟声给了我的耳膜一记重击,然后我发现我出现在一条陌生的街道上。
再之后就是世界毁灭的场景。
我回到了神的面前。神旁边的女孩徒然地睁着她不大却很漂亮的眼睛,像一个洋娃娃一样。
要是她真的只是一个洋娃娃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然后她会爆裂开来,被烧焦的棉絮满天飞舞。
她却是一个真实的人,一开始在我近距离观察她的时候,我看见了她水灵灵的眼睛,脸上有一道还没有被风吹干的浅浅泪痕——她肯定哭过,那她就肯定是一个人,一个洋娃娃又怎么可能哭泣呢?
我几次错把她当成炘儿,回过神来却发现其实她们是两个完全不同。虽然女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我却隐约觉得她在恳求我,她好像在说:“救就我……”
我能杀死一个和炘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吗?她就像某个随处可见的漂亮孩子,和其他千千万万的孩子没有区别。都不应该作为一个漂亮的靶子和世界平等的放置。
可不杀她,神就会杀死世界上所有的人,这其中也包括我的家人。
原来在衡量生命的时候,人类竟然如此无力。
我的脸抽动着,两排牙齿用力咬住互相摩擦着,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尽管气愤,我还必须时刻警觉着那个悬在空中的钟,防止出现第一次那种情况。可不同于上次,这一次钟上的指针静静地停在十二刻,仿佛在等待什么。
“你知道吗?以前我让几个人做相似的事,就是你们提出的哲学问题——四个不听话孩子在通行的火车轨道上,一个听话孩子在废弃的轨道上,火车来时他们是否会选择扳动变轨的拉杆。有些人选择扳,有些人选择不扳,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他们之中的几个人决定抛硬币决定,可我并没有给他们硬币,在他们翻口袋的时候火车早就开过去了。”神不紧不慢地说,就像在是在和我闲谈:“其中最有趣的要数一个数学家了,他向我提出要了一个天平,我同意了,还给了他比别人更多的时间。然后他把四个不听话的孩子和唯一的听话的孩子的生命放在天平的两端,想看看他们哪一方的生命更有价值,可天平却没有丝毫偏移,人的生命怎么可能用数量来衡量呢?你觉得呢?”
“人类的哲学家真有趣,你们提出的问题连我都想知道答案。当然,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
他自顾自地说着他的故事,我倒希望他可以永远说下去,这样我就不用决定杀不杀那个被神当做筹码的女孩了。
神用一个女孩的生命来要挟人类做出残酷的决定,仅为了娱乐自己。
“好了,请做出你的选择吧。”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指针开始转动后甚至没有走过钟面的六分之一。上膛后,我举起了手枪,眯起眼睛瞄准,然后射击。
结束吧,虽然对那个并不认识女孩充满歉疚,这样我就能结束这场闹剧了,我也能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中,现在连我曾经不屑的生活都令我神往。
“嘭”,鲜红的血液从女孩的胸口喷溅而出,仿佛一朵玫瑰绽放在天空中,染红了无际的空白,也染红了我的双眼。
隐约中,我听见了神的叹息声……
我勉强睁开双眼,透过挡在眼前的红色,我发现自己又一次回到了那条陌生的街道,躺在一片五颜六色的装潢之中。
我想爬起身来,可我发现我做不到,一股巨大的力给压在我的背上,钳住了我的双手——我的身上压着一个人。
我挣扎地仰起贴在地面上的脸,沙土粘在我的睫毛上,挡住了我的实现,我使劲地睁大眼睛,想看清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每当我尝试着抬起头来,我身上的那个人都会把我的头重重的砸到地面上。我的牙磕破了好几颗,血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来,染红了我的脸。试了三次我才把头摆到一个可以让我看到路面的位置。
透过血污和泥沙,我看到了那个刚刚被我杀死的女孩,她躺在离我差不多三米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已是一片血泊。血溅在她的眼睛下面,然后又顺着有些婴儿肥的脸颊流下来,像两道鲜红的泪。
在她躺的位置后边仰躺着一个男人,他也倒在血泊里,看来子弹穿过女孩薄薄的胸脯后一并贯穿了他。
“他怎么可以听信一个疯子的话去杀一个女孩?”
“他的枪是哪里来的?”
“这不会是电影吧?太可怕了!”
……
街道上挤满了围观的行人,他们大声地议论着眼前骇人的一幕——一个持枪的男人打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和挟持女孩的疯子。
“不是的,如果我不杀她,那个人就会毁灭世界!他会杀掉我们所有人!”我大声地为自己辩护,每次张口嘴唇都摩擦过粗糙的地面,每说一个字都伴着一口混着牙齿碎块的血。
“如果我是你,即便是整个世界也不足以让我去杀一个小女孩!你这个伪善的疯子!”我背后的人用脚踩住我的右手,剧痛迫使我丢出我手里的“凶器”。他说话时一字一顿,咬字就像在咀嚼钢铁。
他后来说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不清,当时我已经接近昏迷了。
在一片鲜红中,我想起了兔子的故事,果然现实总比童话来得残酷的多的多,怎么可能会那么美好的事,那个故事的结局应该是大兔子饿死在雪地里,而小兔子在吃完那小到不足道的萝卜之后不久也被大雪冻死……
最后我的脑袋被给了重重的一击。痛觉只在我的意识中盘旋了极短的时间,黑暗便夺走了我眼前的一切。
从黑暗中转醒后,我发现我的四周依旧是望不到边的空白,眼前依旧是一动不动的女孩和那个令我痛恨不已的神,我的身旁依旧有一面悬在空中的钟,我的右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名叫博朗宁的手枪。
我摸了摸头上刚刚被打的地方,感觉还有痛觉残留在那里,我肯定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感觉。
“看来拯救世界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神的语气听起来很无所谓,好像他只是看了一场滑稽的综艺节目,里面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那么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你能好好把握吗?是这个女孩,还是你身后的世界。”
我向身后望去,那条陌生的街道静静地躺在那儿,行人在上面缓慢的穿流着。我甚至还看见了几个之前对我品头论足的家伙。
真可恶!我明明救了他们的命!
还有那个打我的人,他凭什么说我伪善,明明他什么都没经历过,如果在这里的是他,他又能做的比我更好吗?
然后我又转过头来看着女孩,神抹去了她洁白衣襟上的鲜血,使她再次显得令人怜惜。
我焦虑地把手插到头发里,把它揉的乱蓬蓬的。心里不住胡思乱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真想抛硬币决定要怎么办,正面朝上选女孩,反面朝上选世界,把一切交给命运肯定会轻松得多。可神却不肯施舍我一个硬币。
乱七八糟的思想在我的脑中相互碰撞,这一次神没有给我提示,身旁的大钟却缓缓地开始倒计时,指针转动时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没有理由,它突然向你抛来一个又一个的无法逃避的问题,还要求你必须给出答案,而无论你怎么决定,都不可能出现故事里的完美结局。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残酷的不是这个问题本身,而是提出问题的人。
在指针走过13刻的时候,我在心里抛出了一枚硬币,我想象着把它抛得很高,却早已设计好它落下来时的结果——哪一面都不朝上,它会直挺挺地立在地面上。
在它落下的那一刻,我猛得抬头,张大了嘴巴,终于在神的面前发出了声音。就好像有几百年没有说过话一样,我觉得它听起来既生涩又沙哑。我的石头一样的喉咙一定裂得粉碎了,以至于我不能说完我要说的话。
“我受够了!你这该死的……”只说完这些也不错,至少我能让他知道我有多恨他。
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很很地咒骂他,很很地亵渎他,他又怎么配为神呢?提出这样问题的家伙应该是最伪善的魔鬼!
我用愤怒的双眼瞪着那个被称之为神的东西,喉咙的疼痛和从嘴中溢出的血液使我的面目显得更加狰狞。
我飞快地枪身上段的套筒向后一拉,然后把它对着面前的神。我用尽最大的力气把眼睛眯成一条窄窄的缝,紧盯神的眉间。
“嘭”,我再次扣动了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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