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走神的时候，时常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无从知晓。那一段微小的时光里，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不看钟表，会几近丧失时间的概念。
不仔细瞧见周遭，会不清楚此刻的位置。
不用手捂住口鼻，会忘记自己还在呼吸。
显得最傻的是，不被呛到的话，会忘记自己正在喝水。
由于我的疏忽，喝下去的水有些许流到气管边，强烈的想要咳嗽的冲动出现。我捂住嘴，努力压低咳嗽的声响，尴尬地望望四周。还好，大家都依旧抄写着板书，以及Powerpoint里的知识点。没有人回过头来看我，连老师绵长的授课声也在继续。
嗓子有一点点疼，鼻腔里，也像是进水了。眼看泪水就要流出来，鼻子酸酸，本不该待在那里的水，制造出了好些不适。
好像自己在游泳。
后来，我们之间，不止隔了一个泳池。
一不小心，一个倾斜，水就把大半张脸淹没。
生命里总会有那种特别渴望有人来解救自己的时刻。于我，处于泳池中被呛到的那一瞬间，就是最希望有人来救我的时刻。
此刻我坐在教室里，因为自己犯傻而被呛到。整个教室里坐着的，都是互不熟识的同学。已经不会想，有没有人问一句“你怎么了”；唯一会想的，只是“别人没有投来异样的眼光”就好。
由于喝水把自己呛到的次数，数不胜数。
可是在这天，教室的窗户里透进来一点点几乎不带温度的阳光时，我感到，好像自己在游泳。
好像，就是那个十一年前的场景。
把初春换成盛夏；把从教室外射进来、几近没有热度的阳光，切换成从泳池顶部塑料蓬渗透下来、炽热无比的。
可是无论如何比拟，也有一点不一样了。
十一年前，也是那个由于疏忽而被呛到的自己；也是同一个太阳递送来的阳光；可是身边的你，如今不再。
唯独这一点，无法复原。
但纵使带着这一点缺憾，我还是走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泳池边。是旁观者，也是那个经历者。
那是市区内唯一的一家泳馆，每隔几周，就会和妈妈一起去。多亏了妈妈，我才认识了你。
泳馆前台很小。我站在正办理登记手续的妈妈身后，侧过头去看你——和我一样的姿势，站在你的妈妈身后。你比我高半个头，瘦瘦的；我注意到你抓着妈妈袖子的手，手指也长长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对视，没有笑容，也没有躲藏。后来你侧着身，盯着大堂里的灯看。再后来，两位母亲“帮我们”完成了我俩自我介绍，随后大家都去更衣。
我们的妈妈是朋友。那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成为朋友？
其实，在你盯着大堂的灯时，我很想说，你的眼睛真好看。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在努力记下你的轮廓。
其实，我早就听妈妈说起过你，说你最喜欢的乐器是钢琴。
泳池里的你，和站在妈妈身后的你，完全是两个人。我笨拙地套上游泳圈，浮在水面上。想游向某个角落，却怎么也无法快速前行。我在水里摇晃着转过身，看到你正站在台子上准备跳水。彼时不到十岁的年纪，我却已经深深迷上了你的身材。
你跳下水，迅速游到我身边。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完成整个过程。
“想一起玩跳水吗？”你说话了。
“可是，我不会游泳。”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后来你教我游泳，一点也不嫌弃我笨拙。只比我大三岁的人儿，灵活度却是我望尘莫及的。
从泳圈到两只水袖，再日渐变成只戴一只，一点点在水里摸索。不记得我们一共去了多少次泳馆，也不记得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浮起来并游动了。
课堂上的我，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上课。
我顺着思绪，来到那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相会的场景。
盛夏的午后，泳池的塑料顶篷被烤得几近滚烫。我预备着下水，想要“大显身手”一次。泳池一周都是人。我回过头，一眼就看见你，站在我们妈妈所在的躺椅边，你也正看着我。两秒，三秒，五秒，终于露出一个几乎捕捉不到的微笑。
你不知道，彼时我的内心有多雀跃。
我设想了日后我们的很多可能，在蓝天底下。
一切“安排”看似多么妥当。可是就在那么一瞬，我为了躲开池子边走过来的人，我不小心滑落下水。而我还没有准备好。
泳池里的水铺天盖地地向我袭来，两米深的池子里我根本站不住脚。不小心咽下几口水，我变得越发慌张。手脚早已忘记了该如何滑动，仅仅是拼命抓狂地拍打出水花。炽热的太阳低下，泳池无比喧闹，甚至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挣扎。
又过去了多久呢，你出现了。你一把搂住我的腰，把头部抬出水面。得到氧气的那一瞬间，我无可制止地强烈喘息并咳嗽着。回过神后，我也迅速搂住你。没有被吓哭，但久久地愣住了。
“你还好吗？”
“嗯......”
你把我抱到岸边，我们上了岸。妈妈惊慌无比，好在见我没有什么损伤，才大大叹息了一口气。我拉着你的手，好长时间都没有放开。才步入青春期的你，就已经拥有如此纤长的手指，我突然不想放开了。
有惊无险的那天过后，我设想了日后我们的很多可能。却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发生在这个泳池，不料最后一次也是。
你随着你的妈妈去了其他城市，彼时没有手机，没有社交账号。
我们就这么从此失联。
生活好似亦无多少改变。依旧有那样的周末，和妈妈去游泳。我游泳的范围，也渐渐从一个角落扩张到整个泳池。
可是，我却越来越少从妈妈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又有那么一个画面。准备休息的我，独自站在泳池边，再不会因为粗心而滑落水中。塑料蓬之外的阳光依旧，然而身后，没有了你。
我以为自己真正回到了十一年前。
以为那缕阳光不会消失；以为你不会离开；以为一切都和你一起，都停留在那个盛夏。
谁知，“Well, that is all for today.”在耳边响起，打破了这一切脑海里来自昔日的喧闹。
被呛到的嗓子早已恢复正常，其余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是下课了。
一个人在走神的时候，时常连自己在做什么都无从知晓。
幻影放映结束。
而我，又该去找谁的笔记来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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