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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岁的姑奶奶始终坚持自己过 。
我去看她，临走给我摘了一袋子她自己种的菜。
姑奶奶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节俭，已成习惯，甚至是信仰。粗布麻衣，吃糠咽菜，养出来一副“贱”皮肉，一副“素”肠胃。
姑奶奶的儿女给她买了新衣服，老人穿着干啥都别扭，又怕弄脏又怕弄坏，不穿吧儿女又给买了，老人就埋怨他们。终于有一次，她的一个儿女又给她送来一件新衣服，老人这回动了怒，直接一顿臭骂，最后人被推出门外，新衣服也飞出来。从此，她的儿女就不敢再给她买新衣服了。
姑奶奶其实是喜欢吃肉的，年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条件，岁数大了，儿女都过好了，就隔三差五地买了来。可是老人却舍不得吃，冻在冰箱里存成了陈年旧货。老人始终认为，肉，是过年的时候解解馋的，平时哪能总吃，什么日子架得住这样败坏？久而久之，姑奶奶养成了一副“素”肠胃，肉多吃一点，就会肚子不舒服。
我好久没见她了，就去看她。她牙口还好，身体也算硬实。聊了很久家常，然后姑奶奶非要亲自下厨，不让我动手。终于在我不懈争取下，允许我烧火。
姑奶奶依然用柴火灶。用布条捆绑的干树枝一捆捆整齐地码在墙角，上面用破油毡纸塑料袋等挡雨的东西苫着。掀开一角，拽出一捆，就可以用一天。
这些树枝都是姑奶奶自己拾来的，她用一辆脚蹬的三轮车，只是不骑，而是推，这些柴火就是一点点推回来的。她老人家信奉生命在于运动的道理，冬天拾柴，夏天种菜，是必不可少的功课。
姑奶奶从冰箱里翻出一块羊肉，一个猪耳朵，置于冷水里缓上。又在她的宝贝菜园里摘了黄瓜，薅了芹菜，姑奶奶芹菜根也舍不得扔。炒了芹菜羊肉片，煮熟了猪耳朵拌黄瓜，烙了她拿手的葱花饼。
姑奶奶的手艺依然不错，这说明她不糊涂。我吃得很饱——怎能不饱？她老人家总是给我夹菜，而且基本都是肉——她不舍得吃，羊肉和猪耳朵都挑出来给我夹碗里了。
我做的味道怎么样啊？姑奶奶一顿饭问了我五六遍。我一边嚼着有些哈拉味的肉，一边啧啧称赞，老人就得哄。姑奶奶笑得皱纹都舒展开了。
吃完饭姑奶奶也不午休了，继续跟我聊。我几回起身要走都被扯了衣服拦下。终于要放我走了，她又到菜园里摘了一些青菜，装到了一个农用的袋子里，让我带回来。姑奶奶的菜园种的真是很好，黄瓜、茄子、辣椒、西红柿等品种很全，而且长势也很好。姑奶奶的大儿子，我的表叔给她在菜园里放置了一口大水缸，从地下井的自吸泵接上来一根水管插到水缸里，随时都能合上闸把水缸里的水续满了。日头一晒，水就变得热乎乎的，用这种水浇菜，长得就是旺。菜园里几乎没有草，干干净净的，看着就让人舒爽。其实侍弄菜园是很费人工的，80岁的姑奶奶花了大量的时间在里面，当然她不觉得是负担，反而乐此不疲，也在践行生命在于运动的真理。听说姑奶奶把菜送遍大半个村子。其实村里每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小菜园子，他们都种菜，但是姑奶奶始终认为，都没有她种的菜好，于是就抢着在别人家的菜还没有下来的时候，就给他们送，或者在别人家某一种菜没有种好，她便摘了自家的送给他们，总之姑奶奶找出许多的机会，把自己辛苦种出来的菜送给村子里的人家 。
各种瓜果蔬菜摘满了袋子，有几十斤的样子，装在车上拉了回来，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弄上了楼，把冰箱里塞满，还剩了许多，就放在了袋子里，把袋子置于厨房的一个角落。冰箱里的这些菜也够我吃许多天的。本来打算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把袋子里的蔬菜拿给同事，因为农村来的蔬菜比城里超市的蔬菜要好得多，又很难得。可是领导的一个电话，让我措手不及，我当晚出差了。
一周以后下午才回来。进了门，一股难闻的味道立刻窜进鼻子，我强忍着干呕满屋子寻找。循着臭味，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厨房那半袋子蔬菜。
袋子是放在地上的，在袋子的下面有一片脏兮兮的水渍，分明是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往外渗水，我想应该是蔬菜腐烂导致的，可是这味道也不像是腐烂的蔬菜味啊。好奇心驱使我戴上口罩，打开袋口，一股浓浓的臭味扑面而来。我强烈压制住胃里的翻江倒海往里看，一些蔬菜长毛的长毛，腐烂的腐烂，流水的流水。
可这臭味分明不是蔬菜的味道，于是我戴上一次性手套，轻轻扒拉几下蔬菜，下面露出一块肉。
肉已经发黑，生了蛆。不见则已，一见我终于忍不住，胃就像一只口袋被翻了个里朝外，我冲向厕所，呕吐起来。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不安分的胃，我下定决心要处理这个袋子。我是形影相吊孤家寡人一个，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于是戴了两个口罩找了两个特大号垃圾袋套在一起，把蔬菜连袋子装在垃圾袋里，用力系好袋口，把它的臭味封在袋子里面，然后匆匆地下楼扔到了垃圾箱里。回来打开所有窗户，又打开空调电风扇。
我锁上门，出去吃晚饭，这个家里临时不能叫我留恋，当然窗户依然还是开着。饭后逛了公园，想想又去看了一场电影，只为多消磨一段时间。奇怪的是，在公园里，在电影院里，在大街上，我每时每刻似乎都能闻到那股难闻的味道。我的鼻子是被熏坏了吗？
接近午夜的时候，我才回到了楼上，感觉屋里的味道仍然还有一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此后一直过了好几天，鼻子里总算没有了那股臭味。
一天晚上姑奶奶打来电话，问我拿回来的菜是不是都吃了，没浪费吧？我不敢说浪费就说都吃了，姑奶奶在电话那边居然笑了，她说这么多的菜，你一个人怎么会吃得了哦，你跟我这个老妖精撒谎，你还太嫩了。
我便哈哈大笑，然后说你给我拿的那一大块羊肉，真是香。因为当天在姑奶奶家吃的是炒羊肉，我就猜给我偷偷放在袋里的可能是块羊肉，当时臭味那么浓，我是没有仔细看的。
姑奶奶听了，沉吟片刻，犹疑不定地说，我是给你拿的羊肉吗？我好像是给你拿的一块牛肉啊。我赶紧改口说，哦是牛肉，姑奶奶你给我拿的牛肉我吃了好几顿。姑奶奶又说你啥时候来，我再给你摘些菜，冰箱里你大表叔给我买的好几样肉我都吃不了，再给你拿一块去！
我突然眼泪要漫过眼眶，想起小时候和姑奶奶做邻居时，她疼我爱我的一点一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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