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一眼误终生。
那年夏天,杨国军休假回家,恰逢大雨洪涝。
洪水冲进各村各户,肆意横流,越涨越高。
杨国军应召加入志愿者行列,和志友们到各村各户去救援。
在夏村,远远地看见,有一个女孩子,弯着腰,背着一个瘦弱的全身披着雨衣的老人,无惧风雨,稳稳地站在屋顶上,安静地等待着救援。
雨水已经淋湿了女孩的头发,透过雨帘,杨国军依然能清楚得看到女孩清澈的目光,女孩一直神情平静,唯有见到他们时,胸腔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游艇驾到女孩身前,杨国军快速而稳健地接过女孩子身上的老人家,老人家被保护得很好,身上衣服几乎没有被淋湿。老人家也很轻,大约是久病于床,不过,精神头却很好,见到他们,还勉力地对着他们笑,沙哑着声音对他们说谢谢。
那一刻,杨国军觉得眼眶湿润,喉咙发热。
女孩也在志友的帮助下,走上游艇,她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弯弯的,很甜。她对着他们,甜甜地笑着,也说起道谢的话,她说,谢谢!辛苦哥哥叔叔们来救援。
女孩手里还提着一个塑料袋,她从里面拿出一大梳黄色的香蕉,这是她家里自己种的,黄熟了才从树上摘下来的,她执意要把香蕉送给他们。
小小的游艇上,香蕉的香味很香,女孩短而甜的声音很暖。
作为游艇队长,杨国军没有拒绝女孩的好意,代表大家收下了香蕉。女孩的笑意更深了,在游艇上,也显得更加的自在起来。
游艇继续前进,去救援其他人。
游艇上塞满救援到的群众后,把群众转移到安全地带,杨国军再次带着队员们继续划着游艇去救人。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救工作,洪水受困的地方,再没发现还有人被困后,志愿队员们才回去休息。
杨国军又遇见了女孩,她脸上带着淡笑,正和其他群众一起,给他们这些志愿者递水送吃的。
杨国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偷偷地留意着女孩的一举一动。
女孩的笑,真的很甜很治愈人心,看见她的笑脸,身上的疲惫能一扫而光。
隔天,杨国军休假结束,没有参与后续的跟进工作,离开了家乡,回到了部队。
等他闲时有空,才从校友群里获知女孩的近况。
女孩名字叫黄笑笑,听起来倒是和脸上常带笑意的她,很是相配。
黄笑笑是今年的高考生,为了照顾生病的奶奶,留在镇里高中读书,高考时,她考了全镇第一的好成绩,上了二本院校。
而再次出于照顾奶奶的考虑,她却以高分成绩选择了留在本市的教育学院就读,成为一名准师范生。
校友群里,大家发起了对于她的捐赠活动。
杨国军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刚领到一个月工资,捐赠了出去。
过了一个月,校友却把钱又退了回来。
原来,黄笑笑没有收,她说,她读大学的费用,学校已经全包了,还给她申请了助学金,所以,大家的心意,她心领了。
杨国军提议,把这笔钱,在学校里用作助学金,帮助到更多有困难的校友们。
众校友们一商量,都对这个想法表示支持,于是,他们把这一笔钱,给学校成立了一个助学基金会。
杨国军和很多经济压力不大的校友们,开始了每年给助学基金会注入一定资金的做法。
又一年休假回家,杨国军在学校举行的校庆里,遇见了黄笑笑。
黄笑笑被请上了主席台发表感想。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年,黄笑笑却变化不大,仍然是个爱笑的女孩子。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温温和和的声音,通过喇叭,传送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让人倍感温暖。
杨国军在台下,觉得女孩的脸,仿佛会发光,让人总忍不住一看再看。
自由活动的时候,杨国军隔着三两人群,看到了黄笑笑。
黄笑笑也认出了杨国军,却踌躇着,没有上前去。
杨国军远远地看到女孩移开的目光,也收起了往前相谈的心思。
偶尔,杨国军却总忍不住在人群里,找一下女孩的身影,看看她一如既往的笑脸如花,和人谈笑风生。
夜色深沉,庆祝活动已经到了尾声,杨国军和要好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往学校外面走去。
“哎,笑笑!黄笑笑!”身旁的小胖却突然高声喊起来。
“胖哥,你们好!”前方,黄笑笑和几个女孩子,停下脚步,回头,含笑地看着他们。
“这是杨哥,在部队当兵的英雄好汉!”小胖走近了她们,开始向大家介绍起杨国军。
杨国军脸红耳赤,小胖刚中专毕业,一毕业就娶了妻,他自己成双成对了,也不忍身边的人单着,今天已经给自己介绍了一个晚上的女孩子们了,即使临告别,还是没有放过向人推销自己的机会。
黄笑笑抿嘴一笑,“我知道,杨哥三年前还救过我。”
杨国军惊讶地看着她,他还以为,她已经把自己给忘记了。
小胖瞬间来劲了,开始追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黄笑笑就细细地说起三年前被杨国军所救的前前后后,“虽然那天雨下得还是很大,洪水涨得也很快,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担心。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到安全地方的。”
“是呀,哪里有天灾,哪里就有我们敬爱的人民子弟兵!”小胖拍拍杨国军的肩膀,向黄笑笑推销着,“笑笑,你看,这肩膀是不是很可靠坚实?”
“那是!坚实得很,”黄笑笑抿嘴一笑,看着杨国军,郑重地向杨国军道了声谢,“就是辛苦你们了,冒着大雨,时刻不停地来回救援。”
杨国军腼腆一笑,“不辛苦。”
黄笑笑看着只会呵呵笑,不懂制造话题的杨国军,和他聊起他自己,“你退伍了吗?”
“没。”
黄笑笑没办法,只好继续问问题,“你现在是休假吗?”
“是。”
小胖和旁边别人吹牛吹得嗨,黄笑笑看着言简意赅的杨国军,很是无奈,他真的不是个能聊天的人,“你话真少。”
杨国军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在身旁,握紧了,松开,又握紧。
黄笑笑问,“在部队里的生活,有趣吗?是不是比学校上课更丰富?”
“是挺充实的,我们也有课程需要上课。”杨国军提到自己的部队生活,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找着话题聊天。
临离别之际,杨国军终是问了出声,“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黄笑笑毫不犹豫地和杨国军交换了联系方式。
转眼,黄笑笑已经大学毕业,毕业后的她,回到了高中母校,成为一名教师。
杨国军还在部队里,只是休假时,除了回家见见亲人,他还多了一个去处。就是去探望黄笑笑和她奶奶。
奶奶还是很瘦,人的精神却很不错,每次见到杨国军,都会笑眯眼,显得特别高兴。
杨国军和黄笑笑,两人平时联系也不多,只是偶尔聊几句话,或者在节假日时,互相发段祝福语。
可是,每次见面,杨国军都会很慎重对待,只是,见面后,又常常无话可说。
即使相对无言,两人也还总会想着在一起见下面。
见面的地点,大多数是在黄笑笑家里,杨国军会一边陪着奶奶聊天,一边等着黄笑笑煮好饭,一起吃过一顿饭后,黄笑笑送他出门离去。
三年后一个下着大暴雨的徬晚,杨国军没能联系到黄笑笑,他冒雨来到黄笑笑家里,屋子关着门,但昏黄的灯光从窗口照出来,让人心里暖和和的。
杨国军叫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他凑到打开的窗户旁向里面张望,却没有看到有人在客厅里。
雨这么大,黄笑笑会去哪里呢?奶奶呢?
杨国军看向奶奶的房间,心里奇怪,里面还亮着灯呢,奶奶莫不是没有听见?
杨国军用力大叫了几声,“奶奶,在不?”
房间似乎还是里静悄悄的,或者,是暴雨声音太响?杨国军凝神聆听,似乎听见木头拍打地面的砰砰响。
杨国军仅仅犹豫了一下,就破门而入。
整个人摔倒在床边的奶奶,正艰难地伸手拿着拐杖,敲打敲打地面,她看到杨国军,脸上露出笑来,对着杨国军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杨国军检查了一圈,没看到地面上有血迹,心淡定下来,他一边安抚住奶奶不要怕,一边打了120。
黄笑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徬晚。原来,她班里有个学生出了点意外,她一直在忙着处理。
奶奶没有大碍,只是因为下雨,路滑,而摔了一跤。
黄笑笑学生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杨国军对黄笑笑说,“你去忙吧,奶奶这里有我。”
黄笑笑很放心地忙碌去了。
奶奶住了一天医院,感觉身体都没有事情了,就要回家去。
杨国军没有勉强,把奶奶送回家去照顾。
“小军呀!你今年多大了?”奶奶笑眯眯地问。
“26。”
“和笑笑一样大呢。”
“是。”
“有女朋友了吗?”
“没。”杨国军心里觉得好笑,这几个问题,奶奶问了几年了,见一次问一次,真的像个爱问千万个为什么的小孩子。
“笑笑也没有男朋友呢。”奶奶突然不问问题了。
杨国军顿了顿,才低低地回了句,“嗯。”
“笑笑是个好孩子,就是被我耽误了。”奶奶叹了口气。
“不,有你在,笑笑很幸福。”杨国军又说,“奶奶很好。”
奶奶眼睛又笑眯了,“那我也做你的奶奶好不好?”
杨国军愣了愣,琢磨起奶奶的话来,他越想,眼睛越亮,“奶奶不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这么好的青年,我疼还来不及呢。”奶奶嘴巴也忍不住笑裂得大大的。
“我学历不高,嘴巴又笨,没有房子、车子~”杨国军细细地数起自己的缺点,越数越多,最后,声音都低了下去。
“笑笑人笨,性格要强,也没有房子、车子,还有一个常年要吃药的奶奶要照顾。”奶奶也数起手指。
杨国军愣愣地看着奶奶,“笑笑一点也不笨,笑笑性格坚强,努力奋进,开朗爱笑,孝顺又负责任。”
“那你愿意替奶奶,照顾笑笑吗?”
杨国军脸红了,话都说不利落起来,“奶奶,我愿意,可是,我怕笑笑不愿意。”
奶奶抬头,朝门口招招手,“笑呀,你愿不愿意?”
杨国军脊背一僵,半天后僵硬的脖子,才带动着脑袋看向门口,“笑,笑笑,你回来了?”
黄笑笑伸手轻轻地掩住嘴角上扬的笑意,点点头,“嗯,是呀,回来老半天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好,听见了自己想听到的话。”
杨国军心里一喜,又怕自己会错了意,“你不嫌弃我?”
“不嫌弃。”黄笑笑大大方方地回答着。
杨国军脸更红了,看着大大方方的黄笑笑,心里甜滋滋着。
后来的后来,杨国军才知道,其实,黄笑笑早在几年前,就喜欢上了自己。而自己,其实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已经沉沦。
只是,他们都对自己不自信,总觉得对方很美好,而自己不好,总会惧怕自己过于主动,会被人嫌。
他们都觉得对方应该能有更好的选择,都怕自己主动,会影响到对方,于是,两个人都不主动。
同时又都害怕对方不会在意自己,自己过于热情,会显得巴结,会惹人厌。于是,两个人更不主动。
两人就像隔着一层纱在相处,日日惶惶,总是患得患失,谁也不敢踏出第一步。
如果不是奶奶帮忙,捅破了那层纱,两个有心人,谁都捂着藏着,到了最后,只会渐走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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