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历一年已经过尽,阴历的春节尚未到来,站在新旧的分界点上,象旅途中遇见住在边境的姑娘,说她们那里一脚跨过去就是国外,一脚踏回来就是国内,时间便如这样的迅捷恍惚,眨眼之间,一年又过去了!
早晨看到一个写作群里的人争论立春和春节的关系与历史沿袭,我早已过了爱争论的年纪,宁愿看他们热闹而不发一语。
铺开纸来,静静写字。过去的一年里,这是每天最常做的功课。逐渐养成了习惯,一旦开始写字,便把所有的事情与烦扰放在一边,认真专注一件简单的事,一种宁静的喜悦便易油然而生。单纯的事情不易令人厌倦,即使累,也仅是体力的劳累,不是心理上的倦怠,我相信单纯的事情经过时光的铸炼,会逐渐显现出珍贵的价值,而一切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最终如烟花寥落,令人生疑。
记得大学毕业纪念册上有人为我写下: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是了解我的人。年轻时候在职场上,也曾经过喧嚣繁华,可以做一个热闹的人,但并不喜欢长久地处于那样的场合,觉得对人的时间、精力与才华是一种浪费。及至有机会独处,很快便适应了一个人的孤独与清寂,刚开始还有时约朋友聚谈,现在觉得一个人的时光,是一种安静的享受,没有营养的交流是一种消耗,宁愿随心所欲做自己安排的事情,自由是这样可贵,我为此付出了代价,便希望能够全然彻底地享受它。
八尺的纸,象一张暖色的毯子铺在桌上,又在地上拖了好长,喜欢在大纸上写大字,而且往往一起笔就写大了,简直控制不住,从高中到大学,都是用8k没有格子的纸做笔记,洒洒落落,满纸都是天马行空的不羁,难以受缚,至今犹感觉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写字最惬意,在纸上写字,终觉憋闷拘束。
涨墨、枯笔,体会古人的潇洒飘逸,一笔一笔写下去,写一早,也不过写了两张纸,看着满纸的字如满纸飞舞的蝶,虽然不甚满意,也是喜孜孜的,有时光没有虚度的踏实。
中午,一边做饭,一边听女儿吐槽她对《安娜·卡列妮娜》的看法,说安娜没有头脑,纯属作死,婚内出轨,好歹也找个靠谱的呀,明知道渥伦斯基就是个花花公子,还跟他私奔,最后被人始乱终弃,弄到身败名裂,只有一死。她不由抱怨安娜的爱情悲剧是自作自受给她找了麻烦,她第二学位论文选了《艾菲·布里斯特》和《安娜·卡列妮娜》爱情悲剧比较,这下感觉不好写了。
可喜她是个心思明澈的姑娘,在感情上拎不清的女孩子,是要吃大亏的。我建议她不妨查阅其他语言译本的前言,以普世的价值观从纯粹文学艺术的角度解读,洞烛人性的幽微,而不必囿于政治正确的态度,读书首要明理,真正经得起考验的作者与作品,无一不是因为对人性有深刻的了解与剖析。好比鲁迅先生的许多文章,都被条分缕析坏了,仿佛非要从字里行间读出革命二字,鲁迅先生才能算作革命的文学家,只怕他老人家活着,不免要写文章骂人。由此又谈到鲁迅的《伤逝》,我觉得先生不过就想讲一个爱情悲剧故事,铁面仁心警告: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无论打着爱情、自由还是革命的高尚名头,无论封建、资本、还是社会主义社会,与一个自顾不睱的男子私奔,也不是什么光荣幸运的事,到了如今,这样糊涂姑娘也尽多,没见几个得着好结局。我从小到大的同学里就有好几位,本来模样俊俏、家世良好,偏不知中了什么邪,因为一个不明不白的男子,众叛亲离,最后都以草草生子又草草离婚收场,所以女儿很小就给她讲过涓生和子君的故事。读小说的至高境界是在别人的故事里,预见到那些命运会在暗处挖下的坑,布下的阵。
女孩子倘若没能读多少书,那就尽量多看几本小说吧!
午饭后不敢造次,乖乖午睡,几个月前一次感冒,当时又是准备作品又是搬家,还有千头万绪等着操心劳力,未免太不当心,竟引起玫瑰糠疹。这是一种粘缠讨厌的病,反反复复发作,有时只是杯子里的水飘出一缕热气,拂过面前,就痒得难受,有时也不知什么原因就犯了。那天打车出去,只为车里暖气开得太足,第二天早上就肿到眼睛只剩一道缝,医生说是免疫力低,必须好好休息,医生还警告叮嘱十多天内不得洗脸,以观后效。
想想十多天不洗脸,也就等于禁足,索性既来之则安之。在这样的年纪,得一场不要命的病或许是一种幸运,就象开车被交警伸手拦下,提醒你已经超速,虽然初始是不快的,但也明白这是好意,免了发生不可测的祸患。
于是停下来,慢下来,早睡早起,午觉睡到自然醒,睁眼看见窗外阳光亮烈,让人心情大好,倚在枕上读严歌伶的小说,觉得她受张爱玲的影响一定不少,文字都深入刻薄,一眼挖到人心里,还有本事把看到的人心不慌不忙象小刻刀似的一笔一划写出来,有人说张爱玲市井,其实骨子里她还是大家闺秀,真落在现实里,遇上事她只好吃哑巴亏,而严歌伶不会,看她的文章,我觉得她不缺生活里的机锋泼辣。该说的话说出来,总归让人畅快。
看着阳光斜下去,爬起来匆匆把几件衣服披挂上身出去散步,简直不想到好看不好看上头去。忘了哪位大师说过:一举手一投足的自然就是美,当时想他把美说得未免太过容易。后来才发现刻意紧绷的美,实在用力过猛,一旦存了讨好世界的心,不免患得患失、顾此失彼,连舒展自如尚做不到,如何会美?
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是美,田田初出水,菡萏念娇蕊也是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美,柳絮风轻,梨花雨细也是美;冰骨清寒瘦一枝,玉人初上木兰时是美,黄昏庭院柳啼鸦,记得那人,和月折梨花也是美,真正悟到这一点,倒不那么急着美了,信手拈来,随意穿搭,心意舒展身体舒服最重要!至于别人觉得美与不美,也不关我事。
走在院子里,风还猎猎刮着,却包裹着一丝丝春意与温柔在里面了。走了三圈,觉得微微发热,不象最冷的时候,走了几圈,还是彻骨的寒,想起这几天朋友圈里有人晒新爆嫣红的嫩芽,有人晒凌寒独自开的黄花,遂走到路边的花树前,悄悄探看它们孕藏的春消息。
回来练一小时瑜珈,沉浸在瑜珈里,是一件喜悦的事,它让你在安静中保有高度的警醒与觉知,如果时间不受限制,仅仅是静坐调息,就让人迷醉上瘾。
晚上打开电脑,敲下一些文字,一天便过去了,节奏慢下来,不时时处于急切迫促之中,反觉时间变长了。九点半准时关掉电脑,要想得到真正的自由,需要强烈的自制自律,无论是时间还是健康还是别的什么,都一样。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们真正能够做到的时候并不多,所以大珠惠海禅师说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便是用功修道了。
一个生性自由的人,求仁得仁做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用力生活,不断经历小小的创造、惊奇、冒险,如一条奔流的小溪,清澈活泼坚定,山高路远,日长如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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