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

作者: 平远归期 | 来源:发表于2020-03-03 14:58 被阅读0次

    我叫不哭。我是人,但是我却和一群妖怪住在一起,有花孔雀,有大熊,还有麻哥。

    我的名字是大熊取的,因为大熊捡到我的时候,我一直在哭,所以就随口说了一个不哭。说来也是缘分,大熊取了这一名字之后,我竟不哭了。

    在落渊山的第十三个年头,秋。

    我在捡地上掉落的果实时,遇到了一个满身血污的少年。

    我走过去,踢了他几下,他一动不动,“喂!喂!”

    他咳嗽几声,醒了过来,“救我……”

    才说了两个字,他就又晕了。

    我坐在他的旁边,等着大熊他们来找我。因为我搬不动他。

    我是在大熊的背上醒来的,“大熊,你跑什么?”

    “乖,不哭,我没跑,我们只是在搬家,我们今天找到了一个冬天也会开好多花的地方,现在我们赶紧过去,不然就要被抢了。”

    “真的?大熊快点!我们不能让其他妖怪抢了。”

    “嗯。”

    大熊跑了一阵之后,我忽然记起我今天遇到的那个少年来了,“大熊,大熊~”我拍了拍大熊的后背,“我旁边那个人呢?他让我救他的。”

    我感觉到大熊的后背僵硬了一下,“我们没见呀。他应该自己回家了吧。”

    我扭过头去,花孔雀和麻哥就飞在我们身后,原本我是想问他们有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花孔雀!麻哥!你们的毛怎么被烧了?谁干的?”我气愤极了,“大熊不要跑了,我们不去那个地方了。我们去给花孔雀还有麻哥报仇!”

    “不哭,我们不是被人烧的,我们只是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就烧到了。”花孔雀用翅膀戳了戳麻哥。

    “对啊,对啊,”麻哥兴奋的说道:“我们都这样了,如果还抢不到地盘的话,就太不值得了。”

    我考虑了一阵,心想也是。

    天亮时分,我们到了镇上。花孔雀,大熊,还有麻哥都化作了人形。

    花孔雀和大熊演娘亲和爹爹,我和麻哥演哥哥和妹妹。

    “妖孽!你们还想逃到哪里去?”我们才刚走到镇上,就有一群踩在剑上的人,把我们围住了。

    我站出来,指着为首的男子,骂了回去,“你才妖孽!你爷爷我们哪里逃了?我们只是在搬家!”

    “哼,伶牙俐齿!死不足惜!”那男子说完,就有无数的剑雨向我们袭来。

    大熊急忙化作原形,把我护在身后,怒吼一声,那些剑就全都掉下来了。“带不哭走!”

    花孔雀牵起我的手,慌忙跑了起来。

    “娘亲,花孔雀!哎!”我用力的挣扎着。

    花孔雀一个咒语就把我们送到了镇外的树林,“不哭,不哭……”

    我用力的挣扎着,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回去。我要回去!大熊还在那里。

    忽然,花孔雀一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不哭,你听着。你一个人走,从现在开始,你不认识我们。不管我们发生了什么,你也不认识我们。我们是十恶不赦的妖怪,而你是人。记住了吗?你是人。”

    我没哭。“为什么?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要我当做不认识你们?”

    花孔雀哽咽着,“因为,因为我们是妖呀。”

    “那我也做妖好了!”

    “不哭。”花孔雀抱着我哭了起来,“听话,听话好不好?”

    “花孔雀,你别哭。”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我听话。你别哭。我们不搬家了,我们就住在落渊山。我们不搬了。”

    “嗯。”花孔雀用手擦了擦眼泪,对麻哥说道:“鸣沙,你逃吧。能逃多远逃多远。如果有一天他们放过了我们的话,记得帮我和大熊照顾不哭。至少,让她这一世,喜乐安康,平安无事。”

    花孔雀让我跑,不准我回头。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再也跑不动了。我醒来的时候,我全身都是血。

    我不痛,只是很茫然,我不知道我该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家在哪儿。

    离开落渊山的第一个年头,冬。

    我到了一个叫凉州的地方。我很冷,我看到一个擂台,擂台上面有衣服。

    所有人都是走上擂台之后,就有衣服穿了,于是,我也走了上去。

    在我快要拿到衣服的时候,站在擂台上的人,忽然用鞭子抽我,“哪里来的乞丐?我们璇玑门岂是你能染指的地方?”

    “且慢。”一个身着青衣的男人,从天而降,把我拉了起来,“你可有师傅?”

    “没有。”我摇头。

    “没有师傅,不能入门,不能入门便不得门服。”

    “那我入门。”

    那个青衣男子挑眉,问道:“那你想拜谁为师?可有心仪之人?”

    “我拜你为师。”

    “大胆!离惑长老不收徒!你岂会不知?我看,你就是故意为之!”

    “未卯,稍安勿躁。”青衣男人面色清冷,“为何要拜我为师?”

    “你不坏,没有凶我,还拉我。”

    离惑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不哭。”我看着他,“你是愿意收我为徒了吗?”

    “嗯。”

    得到他的回答,我急忙伸手抓了一件衣服。

    “你!”那个未卯脸色难看极了。

    “谢谢。”

    我成了离惑的徒弟。我……成了斩妖除魔的人之一……

    “师傅,这个世上的妖怪全都是坏的吗?”

    离惑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不是。”

    “那师傅,我可以不杀妖怪吗?”

    “为什么?”

    “既然妖怪有好有坏,那么也就是说妖怪和人是一样的了,既然和人一样,那么我自然也就下不了手了。”

    离惑敲了我的脑袋一下,“哪里来的这么多歪理?”

    “师傅,我真的不想~”

    “嗯。”

    我跺脚,“师傅~”

    离惑很好,他是除了大熊,花孔雀,麻哥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我没有想到,我们第一次去除妖的地方,竟然是落渊山。落渊山来了一只九尾狐,她就住在我曾经的家里面。

    离惑把我留在洞外,一个人进去。我看着熟悉的地方,忽然想哭了。

    但是没有了大熊,没有了花孔雀,没有了麻哥,我哭又有什么用呢?毕竟,为我擦眼泪的,哄我的,都不在了。

    离惑和那只狐狸打着打着就打出来了。离惑的胸口被那狐狸抓了一爪。

    离惑说这只九尾狐很坏,所以我们不得不杀了她。可是尽管如此,我也下不了手。

    “离惑,你何必对我穷追不舍呢?”

    “你该知道原因的。”

    九尾狐果然是九尾狐呀,光往那里一站,就魅惑不已了,让人心里直痒痒。

    “离惑,两年前那事儿真的不怪我。我最多只是帮凶。”

    “你可以供出主谋,我饶你不死。”

    “离惑我不说,对大家都好。”

    “那你就死吧。剩下的,我自己去找答案。”

    “呵~离惑,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答案了。”

    说完,两人打作一团。我缩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看着。

    那只狐狸打不过离惑,但到了最后,离惑终究没有杀那只狐狸。

    “师傅,为什么不杀那只狐狸,你明明已经赢了。”

    “不,我输了。”

    透过师傅的眼睛,我看到了里面的认真。“师傅,两年前……”问了一半,我偷偷的抬眼看向师傅。

    “两年前,师傅是众人唾弃的妖人。师傅的徒弟死在了这里。”

    “啊?”

    师傅看了我一眼,又不说话了。这一次,任凭我怎么烦他,他也不说。

    “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就要回凉州了。”

    我离开落渊山的第五年,秋。

    伏妖会,在凉州的璇玑门举行。

    所谓的伏妖会,就是门派之间相互攀比,看谁杀的妖多。

    今天来的人,似乎很厉害。璇玑门上上下下全都严阵以待。不过我师傅厉害,根本就不鸟。

    我趴在房顶上,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我第一次那么想杀人。连我师傅被妖怪打得半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动过这么大的杀心。

    或许是我的杀意太过明显,那人直接用伏妖鞭把我抽了下来。

    他坐在步撵之上,“哪里来的妖女?这么大的杀意!”

    “你身后的那张皮是哪里来的?”我趴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握着。

    他往身后随意的瞟了一眼,“不记得了,或许只是哪只拦路的畜生的。”

    我刚要上前与他拼命,就被我师傅拦了下来,“门主,不哭乃是我徒弟,是我管教无方,惊扰了您。”

    “哦,原是离惑的徒弟呀,难怪这么有个性。算了算了。”

    “多谢门主。”

    “说吧。为什么?”师傅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我知道师傅生气了,可是我不能说,我跪了下来,一遍又一遍的说,我错了。

    “不哭,为师就这么不值得你信吗?”

    我愣了很久,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就说了。

    师傅倚在台阶上,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日落月升,师傅终究没有罚我。

    我偷偷潜入了那个门主的房间,我知道我不可能在璇玑门的地盘上偷东西,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璇玑门为他准备了欢迎宴,这个时候他应该不在房中。我知道人都是多疑的,所以明知房中没人,我也依然用了耗费灵力的空间穿梭。

    我刚穿到一半,就急忙刹住了,我被空间弹了回来,胸口疼得我连呼吸都不敢。

    我逃回了房间,冷汗直冒。我连床边也走不到,只能趴在地上,想要喘息,可是胸口却又痛得要命。

    那个门主的房间里面竟然有一个人!那个男子很是妩媚,若是白天的时候在场的话,我不可能没看到!

    良久,我缓了过来。这一次,我按照璇玑门客房的布置,准确的穿到了那个房间的房梁上。

    刚刚把我吓得半途而废的人还在原地。他坐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张黑熊皮,泫然欲泣。他穿着一件绣有桃花的广袖袍子,黛眉如柳叶,眼中含星辰。一举手一投足间,都是无尽的魅惑与风情。

    我刚要回去,打算从长计议的时候。那个门主竟然回来了!我不得不将全身的灵力都用来掩盖住自己的气息。

    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连师傅也察觉不了。每一次下山,师傅都只要我做好一件事,逃。因为,我很笨。

    那个门主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向榻上的人,轻轻地替他擦了眼角的泪。“莫哭。你若再哭,我就把这张皮给扔了。”

    “不要~”那人一出声,我连骨头都酥了。

    谁知道,他俩竟然越来越过分!那个门主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我从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那种事儿,还可以男人和男人!

    我捂着耳朵,缩成一团,背对着他们,这个世界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此时此刻,我多希望我万能的师傅能发现我在这里……

    “鸣沙,你会离开我吗?”那个门主看着怀中的男子,哑声问道。

    我一听到鸣沙两个字,就直接从房梁上直愣愣的掉了下来。连姿势都没变。

    那一瞬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停了下来,大脑转也转不动了,我的时间,我的世界,在那一刻,仿佛全都停止了。

    “不,不,不……”

    “乖,没事儿。”那个门主拍了拍了鸣沙,“我现在就把她杀了。”

    “不要!”鸣沙慌慌张张的从榻上跌了下来,衣衫不整的扯着门主的裤腿。

    “不哭,不哭,”他一直晃着我,可是我觉得他好恶心呀,“是我,我是麻哥呀!不哭!不哭!”

    他要来抱我,我捂着耳朵的手,慌忙把他推开了。

    他跌坐在地上,哭泣着,“是我呀!我是麻哥……”

    我愣了一下,眼泪止不住的流。

    “不哭,别哭呀。”他伸出手,想要为我擦拭眼泪,可是我却退开了。他僵硬着收回了手,“不哭,别哭。”

    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着跑了出去。

    我在半路遇见了师傅,师傅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看着我哭,仍旧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师傅不会变,“师傅~”

    “你哭什么?”

    师傅问我哭什么,我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终究是不能说的,不能说我被妖怪养大,不能说我对妖怪有如父母,亲人那般的人类情感。

    师傅明白这个世界的道理,知道人有好人,妖有好妖,可是,师傅终究还是不认可妖的。他从骨子里面厌恶着妖怪。

    因为师傅的上一个徒弟也是妖怪,而那个妖怪背叛了师傅。

    冷静下来之后,我竟发现,现在的我连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门主在我身后,阴冷的看着我。我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当我还在落渊山的时候,我没有秘密,想说什么也就说了。而现在我说什么都要在大脑里面想了又想。

    不知不觉中,我也成了多疑的人。谁也不信,谁,也不敢信。

    我把自己关在房中,过了三天。

    第三天的时候,鸣沙敲开了我的房门。“不哭……”

    他站在门外,仔细看看,其实他也没那么多的变化呀。我当时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可以让我进去吗?”他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侧过身子,他欣喜的走了进来。

    “不哭,你长大了。”

    “哥……”我抱着他大哭了起来,心里面的震惊已经没了。我再不能接受,他也还是麻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乖,不哭。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此生已无憾。”

    “我们回落渊山好不好?”

    “不好。你现在是名门正派,在这里比在落渊山更好。”

    “不!我不要!”

    “不哭,没有人会陪你到永远,你要学会一个人。”

    我愣住了,麻哥终究不是那个麻哥了。“你要为了那个门主抛弃我吗?”

    他愣了一下,“不哭,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只是我不能一直陪着你。”

    我很想骂他,骂他背信弃义,骂他下贱,可是我不能。就像他说的,没有一个人会陪我到永远。

    “麻哥,”我擦了擦眼泪,“你不想报仇了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别想这么多,好好活着。其他的我来。”

    “我已经长大了,我……”

    “不哭,你是人。不可能为妖复仇,明白吗?人就应该是正派的,而妖不是……”

    我大哭起来,我明白了……从我踏出落渊山的时候,这个世界就一直在告诉我,人妖有别。

    杀了大熊他们的,是这个世界的名门正派,而我,是名门正派。

    鸣沙走了,我以为他会回头,我以为他会觉得不舍,会觉得心疼,可是他就那么干脆利落的转身了,连头也没回。

    我只能在他的身后呢喃,“记得回来看看我……”

    我终究只能是一个人了,没有人会陪我到永远。

    我知道十方门的门主被杀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高兴的,随之而来的是恐惧。

    我怕鸣沙也跟着死在了那里。

    他真的死在了那里,那个门主紧紧的抱着他,他的胸口处有几根赤红的狐狸毛。手里握着的匕首深深的插入了门主的胸膛。他死的时候,在笑。

    从他死的那天起,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斩妖除魔的人。因为我要知道为什么?

    我杀了很多妖怪,可是我终究没有杀了那只狐狸。

    她说,如果我杀了她,我就再也不可能知道真像了……

    我变得和师傅好像……

    执着于真像,可是又不是敢真正的揭穿真像。

    我们多可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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