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做教师这一职业的原因有很多,但对我来说,主要的原因是,做教师一年中有两个令人心动不已的小长假。很多人对教师的这两个假期耿耿于怀,嫉妒老师凭什么上十个月的班却拿十三个月的工资。可他们不知道,老师每日的工作时间绝不止于八个小时,八个小时之外的时间也绝对拿不到任何加班费。如果无奈选择民办教师,那假期就只能领到几百块的生活费。即便如此,很多人也愿意在假期休息,而不愿又被学校指定要招生或其他目的而不得已带薪加班。毕竟,工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工作。
今年四月份,妹夫给我介绍了一份交易所会计的工作,工资比现在高,上班时间每天不超过四个小时,确实对我有不小的诱惑。但我考虑到虽然这两方面比较诱人,但三百六十天都要上班,没有休假,那我就没有了回老家看看的时间了。今年暑假,几个家长很真诚的和我商量,想要我办一个月的补习班,给学生辅导完作业再回去,我只能婉言拒绝。在这个喝口凉水都要付费的金钱社会里,像我们这种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劳苦大众来说,挣钱有多重要,我们心里再清楚不过了。钱,今天不赚,明天还可以赚,今年不赚,明年还可以赚。但是,在日薄西山的父母跟前尽孝的机会,或许不是年年都有的!不能总让“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恨和遗憾变成梦中落花流水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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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在手里的一张张车票,就像是一次次握不住的悲欢离合,就像是一寸寸留不住的似水流年。
晚上七点钟,老同学东明开车从高铁修武西站,把我和两个儿子送到宁城华府小区楼下时,母亲正站在二楼阳台的窗前向外张望。她一看到我走出车门,就兴奋的喊:“巧——”。我一边答应一边抬头,在朦胧的夜色中,看见了母亲满头花白头发下,那张亲切、慈祥的笑脸。
踏进家门,母亲拖着两条常年风湿疼痛的老腿,摇摇晃晃地张罗着,洗桃子、洗甜瓜、盛小米稀饭。今天整整一天都在坐车、等车、坐车,俩儿子又疲惫又饥饿。我知道他们既不习惯喝稀饭,又填不饱肚子,就先给他们煮速冻饺子吃。然后我坐下来陪父母一起吃饭。母亲指着我问父亲:“这是谁了,你知不知道?”父亲用他浑浊的双眼看了看我,转向母亲很自信地回答:“是巧了吧是谁。”我笑了,说:“那俺爸咋会忘呢!”母亲说:“你不知道,他现在的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糊涂。上个月你二哥开完会,抽时间回家了趟。他来的时候你爸还说:是明回来了。你哥走的时候,他却疑惑不解地问我:这是谁家的孩儿。我就说:谁知道是谁家的孩儿,是过路人的吧!”我笑了,母亲也笑了,父亲也不好意思地露出了笑容。
我喜欢听赵照那首《当你老了》: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昏沉/当你老了/走不动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多少人曾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还爱你/虔诚的灵魂/爱你苍老的脸上的皱纹...喜欢这首歌的歌词以及旋律。虽然这首歌是根据爱尔兰诗人叶芝的情诗改编而成,但我觉得用来表达血溶于水的舔犊之情跪乳之恩也未尝不可。当父母老了,走不动了,不管他们年轻时候多么漂亮,多么出色,此时,他们的周身再不见任何荣光,所有美丽的、虚幻的光环都已消失。只有我们,他们的儿女们才是唯一真正能够爱他们、守护他们的人。
父亲自己不能从床上坐起来或者躺下去,也不能独自从椅子上站立起来。每次都要半抱着帮他坐起或躺下,给他一只手把他从椅子上或者床沿上拽起来。他有时候很胆小,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虽然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还是想抓住我(或者其他子女)的手,好像只有我(或者其他子女)的手才能给予他安慰和力量。他似乎很怕孤单,总想有人静静陪在他身边,你有事刚走开一会儿,他就会像孩子耍小聪明一样找各种借口喊你。我知道我们很小时候,也同样依恋过他的怀抱,我们学走路的时候,也同样依赖他伸出的大手,我们也一定自作聪明的想尽办法换来他的陪伴...所以,不管怎样,我们只能用宽容和爱心来杜绝嫌弃。
龙应台在《目送》中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在一次次的等待、相聚和分别中,一些珍贵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渐渐消逝掉,比如光阴,比如健康,比如生命...而且永远也无法挽回。
想起十七年前我回来,父亲还卷起裤脚在田里耕种;十年前我回来,父亲还捋起袖子在自家的菜园里刨土种菜;七年前回来,父亲骑着三轮车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去买我爱吃的食物;四年前我离开时,我看到父亲躲在窗帘后偷偷地抹眼泪;三年前回来,他每次从凳子上起身时,总要用力尝试两三次,才能站起来。去年回来,他要拄着拐棍才能行走;今年却时时刻刻都需要有人照顾。我清楚地知道,我们父女的缘分正在以残忍的方式渐行渐远...
由于微循环不好,父亲的小腿和脚面很容易肿胀。听母亲说二姐在照顾父亲时,每天都给他泡脚。二姐是五兄妹中最心细、最孝顺、照顾父母最多的一个。她白天一个人卖早餐,晚上卖宵夜。当攒动的人群渐渐散了,喧闹的街道安静下来,二姐终于可以收拾好锅碗瓢盆、桌椅板凳,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里赶,然后又肩负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她悄悄的对我讲,前几天她的腿疼的几乎站不起来,也不敢告诉父母,怕他们担心。还好她的身体素质好,恢复的快,休息几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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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洗脚盆为父亲打了一盆热水,搀扶他在高凳上坐下,弯下腰,托起他的脚一只只小心地放进水里。走进生命尾声的父亲,在他布满沟沟壑壑的苍老的面容上,已很难表现出喜乐悲欢的变化。他的脚在热水的浸泡下,仿佛两个酱紫色的大茄子,脚背上的血管又粗又瘪,像一条条扭动盘旋的蜈蚣。一个个黄褐色的脚指甲,像一块块风化了的变了形的岩石。脚底的一层层厚厚的老茧,无言地诉说着劳累和奔波。脚踝上方的小腿上,有一块伤疤,父亲说,那是抗美援朝时,在枪林炮雨、死人成堆的战场上,被飞溅的弹片所伤。这是一双曾经不肯停歇的脚,这是一双曾经行走如飞的脚。他跋涉过千山万水,走遍大江南北。沟壑纵横、层峦叠嶂的双脚上刻着多少辛劳,藏着多少玄奥。父亲的脚泡在热水里,我的心和我的手一起微微颤抖,我尽量轻轻的搓揉和按摩,只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把他对我的爱,微不足道的偿还。
慈祥贤惠的母亲,有时候拉着父亲走时,不免对父亲埋怨,“你这个老汉儿,太不听话了,叫你活动活动,你懒。教你唱歌你不学。我可不管你了,叫你儿女来侍候你吧!”父亲就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学,我早就学会了。”接着,他就用那掉光了牙的干瘪的嘴,唱了起来:“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浸满了泪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多么感人的画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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