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想做一名侠客。
少年喜欢玩。反正不想干活，玩啥都行，听村里的老头子唠叨也行，不过老头子讲的故事挺有意思的。听说西边有个叫魏无忌的，魏国公子，公侯贵胄，窃符救赵，合纵六国，但待人也不看出身，那么，以后就做个侠客吧，望得明君赏识。
等自己有了一把剑，那就是一名侠客了，做了侠客，那就去找找魏无忌吧。
十七岁的少年，拿了把剑，去了大梁，七国汹汹，襄助魏国，将来也许能光复魏文境况，合纵诸侯。少年很开心，拜别了亲友，挑了个好日子，从西门离开，往大梁去。看着身后初升的太阳，又握了握宝剑。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魏之公子。”
唱罢，挥剑乱舞，又一用力，在道旁的榆树上砍了一剑，等这剑痕愈合了，该是天下名士了吧。
少年走了三个月，走到了大梁。但是魏无忌已经死了，在自己十三岁的时候就死了，去哪？有个叫张耳的老头，以前跟过魏无忌，那就去拜访他吧，让他给讲讲魏无忌的故事。要是张耳待自己还不错，哈哈，那就多住几天，反正白吃白喝。
大梁是真的繁华，人多，乐子也多，侠客也多，少年一一去拜访他们，有钱就请他们喝酒，没钱就去蹭他们的酒，村里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笑自己孟浪，却不知与这等义干云霄的豪杰共醉是何等快事，燕歌赵酒，吴娃齐姬，如此佳物，再有几位知己，大丈夫不就该这么过吗。
侠客在大梁待了几年，回家了，当年那些伙计还是那样，吸着鼻涕的卢绾现在在当年一块读书的书院办事，樊哙没出息，卖起了狗肉。小兄弟卢绾给自己介绍了个县里的文书，这个人虽然拘拘束束的，不过没钱了向他借钱也挺痛快的，哈哈，那就都在一块玩吧。
侠客待不住了，躁动的心还想去追随侠客梦。在大梁的时候听说燕赵多剑士，二十七岁的侠客决定往赵国去。又一次辞别了那群发小。当离开城门，向西缓缓走去的时候，看着十年前自己砍下的剑痕还在，等自己在赵国出了名，这棵树也许会因为被自己砍过而不一样吧。
侠客先去了大梁，发现老朋友都走了，去张耳的府上，却已经换了主人。再去趟嘉鱼居吧，当时一块喝酒的吴姬不知道还在不在。在酒馆遇到了次非，次非拿了把剑，比自己的长一点，喝了不少酒，高谈阔论，纵横捭阖，很是有气势。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馀世。夫公侯修德，德在万民，君王修仁，仁在万邦，布衣修侠，侠在丹心。”
侠客想想也对，人家当公侯的都是十几代人的奋斗，自己只想以永今朝，还是当个侠客吧。次非拔剑起舞，瑟瑟生风，抬剑，酒冷三分，收剑，灯火尽灭，真是一代大侠。
侠客替次非付了钱，一直在旁边等着，等到次非酒醒。次非也喜欢侠客，世间有君王，有公侯，有士，有卒，有万民，那，也应该有几个侠客，虽然做侠客很辛苦。次非说他在朝歌拜一个越人为师，习剑十三载。
侠客很高兴，想让次非教自己，次非也很愿意，不过次非说要去赵国了，那里有个很有名的剑士，自己要去拜访。侠客觉得很巧，两人便一起同游去赵国。次非教了侠客一些剑法，侠客边走边练，走了一个月，次非告诉侠客要想和自己一样的功夫，最起码还要练二十年，那就是四十七岁，再成为大侠。想想，侠客觉得无奈，那我的生命就献给侠义吧。
走到了邯郸，邯郸城破，秦军已经打过来了，两个人在城外的树林里看着进进出出的秦国玄甲军，看着城破国灭的赵国，看着被屠杀的赵人。就这么看了七天。
次非终于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做一个侠客呢？”
“侠客讲侠义。”
“侠义是什么。”
“是知遇报恩。。。。还有惩强扶弱？再加上一诺千金？”
“那什么是不义呢？”
“秦军这样？”
“以前赵国也打过卫国。”
两人又沉默下来，侠客觉得秦军在屠杀赵国妇孺，自己作为一名侠客，只可惜剑术不精，否则从南门执剑向北，直取秦军主将，想必几年之后，自己的名字就该传颂天下了。于是对次非说
“何不万军中取秦将首级？”
“我只能杀十个秦卒。”
“可你是天下少有的剑客，我见过你舞剑”
“我只能杀十个秦卒。”
两个人离开了，继续向北走，赵国已经亡了，不知道要拜访的那个人还在不在。次非说那个人也许能万军中取敌人首级。但是他为什么不来杀秦将呢？次非不答话，继续往前走，突然转了个身，看着后面的邯郸城，“杀了也没用吧。”
侠客很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修十三年剑道。
他们走到了马服，次非掏出一块符，让侠客带着去九原，那里城东的桃林里有一个老人，他会教侠客有用的东西。比侠客的剑还有用。侠客其实不想去，次非是他见过剑术最强的侠。但是次非走了，换下了他的剑，留下他一个人，于是他独身继续向北。
又走了七天，侠客很矛盾，自己是想成为一名侠客的，但是看起来，大侠次非让自己去学的东西更重要，到底是什么呢？侠客想不明白，又返了回来，沿途打听赵国哪有可取敌将首级的剑客，却没有人回答他。他又走回了邯郸，秦军已经走了，邯郸是个废城，赵人哭嚎声不绝，邯郸宫烧毁了，但是废墟前起了一座小坟，碑是赵字，侠客不认识，赵人说那是武安君。武安君要是在，赵国就不会灭了。
侠客听完之后，立马转身北上，去九原！
在桃林里找到了那位老人，老人看了看符，没有说话，让侠客走，老人说学自己的东西没用，找鬼谷去学有用的吧。
侠客越来越困惑，到底什么是有用的呢？
到九原了就往南边走吧，去看看咸阳。听说咸阳城很大，比大梁还大，但什么是有用的呢？老头甚至都不告诉自己他是谁。鬼谷更有用吗？净是诈人。
侠客想不明白，边走边想，离城门十里，正要在亭子歇息，却看到亭旁有几注香，找来秦人一问，竟是拜秦武安君。武安、武安、、、都安不了自己。
咸阳城确实很大，侠客在咸阳城里又见到一家嘉鱼居，没想到大梁的嘉鱼居，在这里也有，不过秦酒酸涩，比不得魏酒，侠客喝了很多酒，又想起在大梁遇到次非的场景，恍惚之间，好像又看到了次非，看到次非走了进来，又走了出去，却没有带那把剑。
酒醒之后，侠客准备回去，想想这三年，从家乡出来，到了大梁，邯郸，九原，咸阳，等回到家，还得走几个月，一路上走走停停，耍耍次非教的两下子，回到大梁的时候，突然得知那个在咸阳的比自己大三岁的秦王，竟然被刺了。
侠客想想这个事，又觉得有意思，这个人剑术不行阿，豫让，聂政他们刺过公侯，好歹也是刺死了，这个刺秦王倒没有。再说豫让，聂政是尽忠，尽侠，尽义。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来抵国之强弱，，记得次非说过，取了也没用。
不过侠客又突然懵了，因为那个刺客竟然就是次非，荆次非。
侠客回家了，他不想做侠客了，回家做了个亭长，亭长这些年的日子混的还不错，这个地方兄弟多，有闹事的自己就摆平了，亭长不想做侠客了，这几年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有一队秦人来过，这里的县令说楚国没了，以后就都是秦国了，当年邯郸城那一幕，也许就发生在寿春城吧，不过自己就是个亭长，他们生就生，死就死吧。
亭长也不想当武安君，偶尔打听一下鬼谷，不过也就那样，还是当亭长快活，
亭长三十七的时候，翻过大泽，去了趟东蒙，出门的时候，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砍的树。来东蒙，是听说鬼谷子在那里，去到才发现是扯淡。不过鬼谷子没见到，倒是遇到了阿荣，阿荣看着挺老实，还经常弹个琴，但是好像以前犯过事，所以他就跑到了东蒙山里，为了让自己更安全点，就想着散布几个故事，吸引一些厉害人来帮自己。阿荣最崇拜张仪、苏秦，所以给别人说鬼谷在东蒙，就希望有人听到了之后来拜访。侠客有点生气，找不到鬼谷。于是就骂他傻，又引不来真正的鬼谷。阿荣觉得只要是慕名而来的侠客也不错。
侠客后来见到了阿荣的哥哥，阿詹。阿詹是个大侠客，执一把长剑，年少时跟巨子游学过一段时间。在东蒙山间密林凌波微步，纵横穿梭。亭长很喜欢阿詹，就像那个次非一样，阿詹的剑，耍的比次非还好，但是也说学剑没用。
到了来年三月十三，亭长想回去了，临走之前，教阿詹唱了首歌，
俟我于堂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报君以湛卢。
俟我于庭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报君以丹心。
俟我于着乎而，尚之以琼华乎而，报君以赤血。
这是次非教自己的。
走到了郭家村，阿詹追上了亭长，让他陪自己去趟岱，说岱是天下第一高山，亭长最终还是去了，因为阿詹说会把阿横叫来。侠客听过亭长，人们都说阿横是小孟尝，既然是小孟尝，那么和小信陵就应该差不多，自己没见到魏无忌，早年还是觉得很遗憾的。如果自己早生几十年，那么也许三十几岁的时候也许就名满天下了。
在岱地下，见到了阿横，阿横面若荆山之玉，颜胜东海鲛珠，一身紫白会稽锦，手提吴越百锤剑。侠客很高兴，小孟尝就是小孟尝，当年魏无忌也得是这个打扮。阿横听说亭长是从大泽那边赶来的，赶忙拜了礼。三个人开始往山上走，山腰上有一些茅屋，已经住不了人了，阿詹说以前巨子就在这。亭长没学过正经武艺，到了半山有些累，就歇了会，阿横告诉他，以前阿詹去学剑，自己就去读书，那个时候比阿詹这还热闹。亭长笑了笑，读书，读出个什么来了？阿横说书里可通古今，安天下，亭长就一直笑他，安天下，安个屁。
到了山顶，亭长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的山，阿詹和阿横来了很多次。山顶有一条长道，转向东北，恰好有两座山顺着眼角延申出去，直至下面万里平原，脚下的云飘飘忽忽横接尽头。原来这就是天下。
阿詹指着那些平原说，以前那是齐国。亭长知道齐国，齐国有桓公小白。也有威王，阿横补充。
阿横是告诉亭长，自己以前是齐人，后来齐国被秦国灭了，他们很伤心。亭长的楚国被灭了，也会很伤心吧，亭长一楞。差不多阿。
“我朋友以前在楚国卖狗肉，现在在秦国卖狗肉，好像差不多。”
“不应该死知己，祀君王吗？”
“死知己是应该的，可是楚国以前一打仗就收五成税，秦国地多，倒是日子比之前好点。”
阿横突然想起来，亭长还是秦国的亭长，食君禄，怎好说话。
“威王相王，湣王相帝，何其壮哉！”
“不相帝也许死的会慢点。”
亭长突然想起来，苏秦可是坑了齐国一大把，阿荣为什么还是崇拜苏秦呢？不过看这俩唏嘘感慨的，还是不打听了。
阿横突然问亭长喜欢姜齐还是田齐。侠客沉默了半天，只觉得没啥区别。阿横说，姜齐无道，田齐代之，暴秦无道，天下诛秦。亭长就觉得他是书读太多了，真要是那么讨厌秦国，就去咸阳砍了那个大自己三岁的人阿。
亭长要回去了，走到半山，阿横希望和亭长交换佩剑。亭长突然不想交换了。
“你那把剑太贵了，我这剑是兄弟送我的，就不换了。”
话音刚落，之前半山的破屋里竟然传来了歌声，
“风萧萧兮易水寒”
歌罢，屋里走出了小高和小丹，他们是阿横的朋友，小丹是个剑客，他的剑没有刃，新朋友来了，亭长又留了几天，亭长觉得他知道小丹是谁，想问一问次非的事，但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觉得小丹的剑耍的比次非还好。二十七年前觉得次非是天下第一剑客，现在又觉得，次非的剑可能没那么厉害。
亭长最终还是没忍住，
“听说赵国有一个能在百步外，取敌将首级的剑客。”
“是。”
“他是不是最好的剑客”
“不算”
“那谁算”
“荆轲”
“可是次非的剑术没那么好”
“我们都比他的好，可是他还是最好的剑客”
亭长要回去了，小丹告诉亭长，他认识当代鬼谷，要不要去拜访，亭长已经没兴趣了。
卢家还在卖酒，樊哙还在卖肉，小婴还在喂马。卢绾问自己见到鬼谷了吗？
回去之后，从县令朋友那骗来了一个媳妇，县里都很惊奇，这个亭长竟然在三十八岁时找到媳妇。
三十九岁的时候，上司曹参让自己押一批罪犯去咸阳，亭长藉此敲了曹参和萧何20两银子才答应去的。一路秦军处处戒备森严，亭长又想起了十几年前。这次送完咸阳之后，又去了趟城西外小亭子，不过已经没人祭武安了，回来的时候碰到了那个大自己三岁的人，锦旗华盖，虎贲玄甲，自己以前见过最大的官还是县令，想想投胎还真是个技术活。
如今天下一统，古今未有，也算盛世吧？真不知是福是祸。
四十岁的时候，阿荣找到了自己，偷偷把一个囚犯换走了，说是两年前那个扔铁锤的人，趁别人还没认出来他，忙给换走。
四十二岁的时候，听说小丹死了，亭长去了趟东蒙，送小丹的人不是很多。
四十五岁的时候，又去了趟咸阳，这几年送的人越来越多，跑的也越来越多。走到砀的时候，遇到了朱家，朱家是小丹的朋友，也是次非的朋友。朱家后边有一个人，就是那个赵国剑客。剑客说希望亭长能放几个人，他们要走了一半的人。亭长看了看剑客的剑，索性都放了吧。
朱家让亭长到自己家避难，躲了半年，又回老家了。
四十七岁那年，朱家，阿荣来找亭长，说暴秦要灭了，张楚起来了，看看亭长愿不愿意到他们那里帮忙。
亭长选择和萧何、曹参在一块，亭长不想当侠客了，也不想再找鬼谷了，亭长就想要一个和以前一样，七国的世界。本来觉得此生无望了，竟然四十七岁的时候来了，来的晚了点，想想次非当年说的虞、夏之兴，汤、武之王，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张楚就在西边，不响应就要打过来了，萧何，曹参太机灵了，拿自己当出头鸟，出头就出头吧。当年砀山的几百人，县里的一些人，拉了总共千把人。亭长有了俩小城，不过一个城竟然投了别人，亭长打不下来，去跑去投奔西边那个有万把人的梁伯，不过在路上遇到了大铁锤，当年那个自己放走的人，大铁锤给亭长介绍了一个叫子房的人，亭长觉得自己见过子房，小丹死的时候，子房和一个叫韩成的人去过。子房也是想去找项梁，不过见到东蒙故人，知道这是小丹的朋友，也是救过大铁锤的人，彻夜长谈后就先跟着亭长了吧。
子房帮亭长拿下了丰城，不过听说项梁立了楚王，子房就跟亭长拜别了，亭长知道他去找韩成了，他们都是小丹的朋友。子房也很喜欢亭长。
梁伯让亭长和少羽各带一部分人，去攻打城阳，在屠城阳的时候，亭长恍惚地往城外树林里看了看。看着年轻的少羽，亭长想起了很多人。梁伯死了，少羽要北上攻灭章邯。亭长想往西去，说可以牵制秦军，到了荥阳，亭长把子房接出来了，韩国已经立了，自己帮帮亭长吧。亭长第三次来了咸阳。
亭长听说阿横他们和少羽有点矛盾，亭长不是特别喜欢阿横。也不能说是讨厌，就是有点失望，亭长想起来之前见过的魏无忌的侄子，魏豹，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亭长走上了阿房宫，那位如果活着，应该有五十二岁。张良不让亭长住阿房宫，又和少羽吃了顿饭，被少羽弄到巴蜀，虽然自己没得关中，但是少羽自己却回去衣锦还乡了，亭长很高兴，就算春申君再世又怎么样呢？
子房又要走了，不过亭长知道他还会回来的，因为自己见过韩成。亭长后来又封了汉中，拿下了关中。亭长就喜欢坐在高台上向东看，后来听说，阿荣被少羽杀死了，田家三兄弟只有阿横了，东蒙故人一个个去世。亭长想起了当时的小丹，韩成，魏豹，赵歇，又想起了大梁，老朋友张耳在赵，以后有机会得去看看，不过听说他的刎颈之交正在攻打他。
亭长起身，抖了抖衣服，看了看手上那把剑，是当时为了去见魏无忌买的。现在看起来是有点破破烂烂，就扔了吧，自己终究不是个侠客。
四年后，亭长灭了少羽，听说少羽也是小丹的朋友。六国人里面，都已经死了吧，魏豹、阿横、赵歇。。。。想起赵歇，又翻出了当时次非给的那块印，赐给韩信吧，也算个传承。
自己已经完成了魏无忌没办到的事，那就再进一步吧，前面还有一个大自己三岁的人。
又过了一些年，亭长回到了家乡，又看到那棵树，自己砍的痕迹还在，那就把树锯了吧。
亭长又唱起了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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