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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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剑千里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太阳缓落，低垂的云映衬着晚霞，像火塘里的火在山峦上燃烧。夕阳下，一条人影踽踽独行伴着哼唱，肩上斜扛三尺长剑，摇头晃脑走下长长陡陡黑黝黝的山冈。山冈松林密匝，左近下方有一破旧凉亭。亭柱漆层剥落，露出斑驳陆离、裂痕深浅不一的木质内里。亭檐八角瓦片残缺不全，风自空中钻入檐角，吹得舷木咯吱作响，不必说，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山冈小凉亭。

不多时，那条人影忽地平地跃起，自空中一个筋斗翻身窜入凉亭，堪堪落在亭子中央。那柱子裂嘴嘶笑，似在嘲笑他满身污垢，邋里邋遢的不堪形象。持剑顿地，正准备退至亭边，隐隐感觉有些诡异。

“年轻人，行事恁地鲁莾，要不是我躲闪得快，小老儿险些葬身此处！”一道苍老又不失雄浑的声音，自天外传来，又似近在咫尺，听得持剑人警觉心起，不由得四下观望。

“哈哈！不用找了！”还是那道雄浑的声音，自天外传来，又似近在咫尺。

“我浪行走江湖，从没有过今日这种诡异感觉，这小老儿卖的什么关子？”心中暗自思量，猛然间右掌一挥，浑厚真气凝聚直射凉亭顶上。须臾，一道黑影自亭顶迅极无比闪出，亭盖已然被浑厚内力击穿，几抹残阳自破顶射入，照在持剑人恼怒又惶恐的脸上。

“呔！哪里来的毛头小子！”话音未落，一道黑影早欺身袭来，只觉排山倒海的无形力量层层压来，逼得他难以喘息。

“是禹王功！”持剑人心下骇然，不得不强运内劲抵御，真气环绕护住周身，脑海中快速思索对策。

“晚辈多有冒犯，尚请前辈宽宥则个……”禹王功持续发力，持剑人勉力哀求。然使出十成功力，也抵不住源源不断涌压来的力量。不多时，他双腿曲膝，一手杵剑勉强不倒。想奋力呼喊，挣扎着却连呼吸也感困难。

“老夫正打座运功，好家伙你一个筋斗窜入，险些令我走火入魔！不给你点厉害瞧瞧，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禹王功陡然收回，人影飘然而退，随风送来一段话。

“前辈，前辈，玖客前辈！沈浪漫鲁莾冲撞了您，这就向您请罪！”说话的正是沈浪漫，当今武林如日中天“侠影帮”的二当家，一身武艺打遍天下罕逢敌手！今天这遭，他是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闻言，被唤做玖客的人影，立时顿住。负手垂立缓缓转过身来。眼前的年轻人，身材修长、面如冠玉、一双大眼湛湛有光。适才略试身手，年轻一辈中有如此深厚的内力修为者，倒也是不多见。见他趋前忙不迭赔礼道歉，念在其改过态度甚恭，玖客展颜一笑嘿嘿出声，沈浪漫登时领会，玖客前辈算是原谅他了。

“晚辈沈浪漫，向玖客前辈致谦！”

“行啦行啦！你已道歉，又来这一套，恁地不爽快！咦？你小子是不是有所求？”

“呵呵，前辈明鉴，晚辈怎敢妄想，只是刚才已领教过天下第一神功禹王功，心痒难耐想讨上几招看看”说完，沈浪漫偷眼看去，猜想眼前老头会否一口回绝。

“哈哈！我道什么难事，害你这般支支吾吾说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若是办到了，我亲授你禹王功！如何？”玖客说毕满面春光般看向沈浪漫，丝毫没有武林同道中人的警觉。

也就沈浪漫，最喜学别门别派武艺。他有一种怪癖，一旦见到或是知道武林中出现了极为厉害的武功，他必想尽办法要去学了去。假使主人家不允许，他便偷偷瞧了去，学个一招半式也高兴得了不得。巧的是一段时间练习后，竟然也学会了。沈家知晓他这个脾性，没少为他擦屁股。武林中人，以偷师学艺为最大禁忌，一旦抓住后果无法预料。

禹王功天下无敌，使出来威力巨大。非有深厚内力者，不敢冒然学，否则内息混乱气血逆流，走火入魔非死即伤。沈浪漫早已听闻禹王功的厉害，苦于找不到玖客前辈。不想眼下一把撞见，真是天赐良机！玖客同样的喜爱眼前帅小伙，他不在乎江湖虚名。管他侠影帮还是侠影派的，老夫看上的人才中。不过，要想得到他的成名绝技，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浪漫啊，老夫要考考你的诚意。”玖客人畜无害地说，让浪漫摸不着头脑。

“您老就直说吧，要晚辈怎样去做？”浪漫有些急了。

“很简单，到秋水山庄取回一个黑布包！”

“秋水山庄——！”浪漫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惊非同小可。无奈浪漫求人在先，打算豁出性命，硬着头皮也得去。

湖水轻轻漾起一圈圈波纹，阳光洒下来，水面上又似铺满无数亮晶晶的小珠子，随着晃荡的水波一闪一闪，煞是好看。一紫衣女子两手捧着娇艳欲滴的花儿，她脸上被白白的纱巾罩住，只露出两只修长妩媚的丹凤眼，兀自瞧着湖面怔怔发着呆。船首划船的绿衫女子，回首瞧来吃吃地笑住，鬓角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儿顺发丝轻巧跳跃，愣是掉不下来。那发怔的女子猛地转过头，瞪眼道：“我几时造孽了，害本姑娘得这病！还不如这满湖的珠子瞧着有趣咧！”

“小姐又犯傻了，浪公子可浪着呢，嘻嘻”绿衫女子一个劲儿笑，引得紫衣女满面羞红。她记得去年此时，也是在这湖上，由了她架舟赏荷游湖。彼时湖光闪闪，有俊俏公子相伴，也似这般水面亮闪闪的扰人心。可惜俏公子躲她、惧她，像躲瘟疫一样，一下子钻入湖底逃之夭夭。她想起，也没怎么他呀，不就是要他侍寝、陪练武吗？侍寝在他强烈抗拒下暂停，陪练武么，打不过本姑娘也不丟人，这世上有几人在本姑娘手下扛过二十个回合的？

“阿悦你说，本小姐花容月貌，人见人爱他怎么就不上道呢？”紫衣女皱眉道。

“唉呀我的龙姑娘，这世上有哪个男子配得上你的容颜，更别提举世无双的本事！”

“还别说，上次来的那老头，禹王功果然功力不凡，练至第八层，当世除我高其一层，应无人可比。”唤做龙姑娘的女子，说这话时傲视无边的湖面，仿佛一切都不在眼中。正在一主一仆说着话时，远远的一个黑点自地平线上显现，渐渐的于宽阔的湖面上，也可见一个豆大点黑影正晃荡着近前。

“这秋水湖多少年来，从没有人敢不请自来的，本姑娘倒要看看，是谁有这天大的熊心豹子胆！”说时龙姑娘抖动着纱巾，大有不把冒然闯入之人扔下湖喂鱼不可的架势。黑影在湖面快速移动，不多时已可清楚瞧见一叶小舟的轮廓。再呆上会儿，小舟上躬身撑船之人也渐显露。龙姑娘与阿悦瞧去时，同时一阵惊呼：“是他！”

“小姐，你看这……”

“看什么看，还用本姑娘教你啊，奏乐欢迎贵客！”

“呃……是！是！”

说罢阿悦随手取下腰间洞箫，甫一粘唇悦耳动听的迎客曲便悠然飘出。箫声悠长，直透过湖面向四面八方传送，十余里外的山庄上闻声而动，里里外外的人热热闹闹全动起来了。有备酒席饭食的、有张灯结彩的、有郑重其事打理庄子前后的、还有备船准备出航迎接的……

“好深的内力！”甫一听这箫声，小舟上撑船少年心下一惊，手上的劲不觉又加上一层，小舟如离弦之箭，划水冲前。越是靠近，他的心里越是没辙，这个世界上令他手足无措的人不出两个，除了严厉的师傅，也就剩快到眼前的这位了。紫衣飘飘，闪入了少年略显惊惶的双眼，上次他走得狼狈，算是给了她个岀奇不意。因为，当时龙姑娘铁定吃住了他，好说歹说愣是要同他喜结连理。少年可不喜，打又打不过，面纱之下的面容，江湖传闻赛似活阎王，他一怕一惊之下跳湖逃跑了。也幸亏他水性好，内功深厚，否则又便宜了湖里的鱼群。

“浪漫哥哥，这样子急匆匆赶来，是不是想通了，答应本姑娘要求咯？”龙姑娘抬着一双丹凤眼，它如湖水一样清澈明亮，放出亮闪闪的光直视着少年。少年脸上染上红晕，说起话来便语无伦次，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哟！堂堂侠影帮二当家的，竟然也有红脸害羞的时候，这可少见了，呵呵——”阿悦放下洞箫，又开始取笑起少年来。少年稳住晃荡的舟子，定了定心神，把此行目的大致一说便等候回复。

“这个原是很好的事，我们山庄哪有坐视不管之理？不过江湖险恶，奸人当道，那黑色布包还是山庄暂为保管，于玖客老前辈、浪漫兄都无风险。”龙姑娘一改放浪不羁样，一本正经地说。

“浪漫兄，我的浪漫哥哥，似你样英俊人物，干脆从了我，帮守山庄，卫江湖保社稷也是一样的干大事。至于禹王功，从了本姑娘自然会传授于夫君。”龙姑娘痴痴望着少年，言词恳切地说出这番话，她也不禁害起羞来，江湖中人豪爽倒是豪爽，忸忸怩怩女儿态原也会有那么些的。

“那……不成！我已答……答应玖客老前辈，帮他取回黑布包，男子汉……大……大丈夫说话算话！”浪漫好像被风闪了舌头，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实则是心里怵着龙姑娘。

“实不相瞒，黑布包事关重大，谁得到它，灾难就降临谁身上。也罢也罢！你如能在本姑娘手上走上三招，布包自当奉上，浪漫兄可得思虑清楚了。”龙姑娘说得更郑重，语气加倍严峻。闻言浪漫抱拳一揖，三尺长剑“铿”一声岀鞘，足尖轻点飞身刺向龙姑娘。龙姑娘忽地转身避过，左手朝前一探，却不知她是使着怎样的手法，两根手指已牢牢夹住浪漫来袭之剑。

浪漫胀红了脸，他进退不得，使出的成名一招“游龙惊凤”，“凤”没惊着“龙”倒在半空中游着，好生令他尴尬。情急之下，他另一手暗聚掌力，朝龙姑娘面上扫去。掌风呼呼作响，龙姑娘不意他会来这一下，猛地偏转头去，连同洁白的面纱，也脱落飘向湖面。龙姑娘愠怒，两指发劲一弹，长剑带着“嗡嗡”之音，扭曲着身体把浪漫带下了湖。

被阿悦救上来的浪漫，呆呆地发愣。倒不是他被湖水灌傻了，而是眼前肤如凝脂、唇若樱桃、容颜上佳的绝色女子——龙姑娘，让他看得有些痴痴呆呆。

“姑娘，瞧他这傻样多半是被迷住了，上次不戴上老妇面具，沈公子可也不会跑咯。我且问你，比输了的还要取黑布包么？”阿悦在一旁咯咯大笑，遂又取笑于他。

“我总不能做一个失信之人吧？！”这回浪漫朗声应道。龙姑娘听后一怔，久久不愿说话，眼里闪出两道晶莹的泪光，她认定浪漫知晓黑布包的秘密。交与他带给玖客前辈，一路上必定凶多吉少。江北江南抗金“八字军”正活跃着，武林中人也在找寻着黑布包，谁与它沾边，此生也将与黑布包产生难以割舍下的关系了。

浪漫一心想学玖客的禹王功，这才冒险一闯让江湖上人闻之色变的秋水山庄。也不知为什么，武林中人无邀不得擅闯山庄，否则进入湖面被击杀喂王八。浪漫得龙姑娘芳心明许，这才破例躲过一劫。他随龙姑娘进入山庄，一路上但见彩旗飘飘、灯笼遍挂，又听敲锣打鼓、吹吹唱唱好不热闹。浪漫猜知又如上遭一样，龙姑娘为欢迎他而摆偌大的排场来。不觉心里也生出几种感觉来，有感激有好奇，也有不解有惶恐。龙姑娘走在前，交待阿悦把这一切排场，全部撤了去，说听着烦人得很。

浪漫怀揣黑布包，刚一出秋水山庄地界，便被数股不明势力伏击。好在他除了怵龙姑娘，不敌玖客前辈，并没有谁可以阻拦住他的去路。在他把黑布包奉上时，玖客苍老死气沉沉的面孔瞬间活泛起来。他捧着沾满鲜血的布包，像捧着一大包珍贵的珠宝，小心翼翼的一层一层展开浸满血的布。露出三本线装名册，其中一本赫然是《武穆兵略》！另两本稍薄，玖客像保护儿子一样，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丝也不松手。

“前辈，什么东西这样的宝贵？”已伤得奄奄一息的浪漫，用尽所有的力气，问了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龙姑娘曾交待，绝不可私自打开看，必须守承诺！他照做了，真的就一路没看。

“你冒死带来的东西，也有理由知道。告诉你也无妨，一本是我朝奸人名册，内中是与金狗有勾搭的朝臣、细作之类名单，由我朝潜伏人员提供。不意捎回路上走漏消息，一路追踪；另一本，是我朝抗金义士主要名单，大部分是潜伏在敌方人员，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第三本，喏，你也看到了，岳元帅留下的兵书。当年岳元帅打得金人满地找牙收复大量失地，用的正是这里面的法子。”

浪漫这才恍然大悟，心里疑团解开。他还是有所不明白，正待问时，玖客已明白率先开口：“秋水山庄是吧？那是个谜一样的地方，你只要知道，他们是以保我半壁江山而存在的就行了。至于武林败类投靠金人，这几本册子他们自然也想得到邀功。”

沈浪漫的禹王功也练至六层，他功力深厚根基扎实，用不了多久，将赶上玖客前辈了。侠影帮在浪漫的影响下，摒弃江湖上争名夺利的痼疾，投身到玖客领导的“八字军”，带动更多英雄义士忠心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