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打记

一

晚上睡得太早，导致早上醒来的也早。想努力再睡，却越努力越清醒。

想想那些常年失眠的人，是不是也是这种状况？再一想，人有多少瞌睡呢？睡够了就醒了呗！

好吧！时间尚早，可不能出去乱跑，万一被人误认为神经病，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听书吧！

黑暗中，我从床头摸到手机，打开喜马拉雅，继续听李娟的《记一忘三二》。正在播放的题目是《挨打记》。

李娟穿越时空，在阿拉泰用笔叙述着自己曾经挨打的事。我在心里不断产生着共鸣。嗯！嗯！就是！没错！我一边听，一边暗暗回答。像遇见了知己，或者说，遇见了同样游览过某个景点的游客。那些话，只有对方才懂。

终于等李娟说完了，该轮到我说了。(必须说，不吐不快的那种)

李娟小时候挨打，是因为自己性格软弱，所以，才会受同学的欺负。

我的性格与她不同，变化较大。最早也软弱，后来就逐渐变得越来越暴烈。

挨打，与她的情况也不一样。主要打源来自老妈。

二

据老妈自己说，她娘家是比较有钱的。两房无子，她是长女。宠溺过度，养成了火爆脾气。

嫁给老爸以后，生了一大堆女儿。偏巧在困难时期，老爸的工作忽然丢了。回到老家，穷得一家五口挤在两间偏厦房里，厨房都没有，还是用向日葵杆搭了一个临时的厨房。后来又连生两个女儿，我来到世上。

老妈的日子，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心里的落差没处放，肯定就落在这些女儿们身上了。

所以，我自打记事起，就天天看见老妈不是骂人，就是打人。没有一天是安宁的。

我学会的第一件本领，便是察言观色。看见情况不对，就赶紧躲。等风暴过后再回家。

就算如此努力学习，最后还会有失算的时候。

也可能强烈的环境冲击会让人记忆力增强吧？我记事挺早的，三岁时的事都记得。

大概是四岁那年，我与对门的女孩一起在院子里玩。忽然听到老妈温柔甜美的声音说:“我的针掉地上找不到了，谁的眼睛亮来帮我找找呢？”

有机会为老妈服务，还不赶紧抢？我赶紧回答:“我！我！我来给你找！”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老妈身边，跪在地上开始寻找了。

这时，只感觉脸蛋被人揪住，用力地拧并且旋转起来。

本来是来拍马屁的，却不知道哪里错了，莫名其妙挨一顿。真失算。

那次判断失误，又给我积累了经验。不要看老妈笑，有时候笑里也隐藏着危险呢。

一直没弄明白，老妈为什么打我？说我长大时不听话，惹她生气，自己是知道的，我认。可小时候，我很乖，几乎不说话，让干嘛就干嘛，为什么还会挨打？想不通。

16年回家时，趁老妈高兴便问这个问题。老妈一听脸色就变了。“对你的好不记，就记得挨打。”

我一想，还真是。我也太不是东西了，记忆里除了挨打，还是挨打，想不到老妈的一点好。

三

人与人不同，在同样的环境下，我与众多姐妹们的生长方向，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三姐与妹越来越柔弱胆小。我却越来越叛逆胆大。

我们姐妹们的挨打布局，也发生了变化。

在我小时候，挨打的主要对象是早死的二姐。在二姐死后，我从老五变成了老四，也上学了，人也变得伶牙俐齿起来。(那么多年的耳濡目染，没有浪费了。)主要挨打的人，也便成了我。

老妈的打人策略，也发生了变化。以前，老妈打死去的二姐，以自己亲自上阵，再招呼现在的二姐三姐打帮手。以群殴为主。

等我长大，现在的二姐已经嫁人，三姐更软弱了却与我的关系最好，老妈打我需要她帮忙时，她是不会帮的。而妹妹本来就胆小，被我一瞪眼，吓得老鼠一样，赶紧缩回去。所以老妈打我，以单打为主。

老妈打人方法，基本是打脸，撕嘴，扯头发，掐肉辅以旋转，外加棍子，鞋子等辅助。

上小学时，一次挨打，由于在胳膊上留下的血指甲印太多，学校里的班主任王老师上门干预，不让再打。老妈便与时俱进，改变了打人的部位。

以后再打，便用拇指掐进嘴里旋转，外加撕扯。这样伤口在嘴边里，外面看不到。嘴角纵然有伤口，也可以说是上火了。为了节省力气，老妈经常选择用棍子，鞋子等。部位也换到了无法示人的地方。(不是吹，我家的棍子，可是有好几根，并且粗细均匀，柔韧结实，无论从品相还是质量，都是上乘的。)

不能不说，老妈的这些策略，还是非常有效的。

四

好在我一天天长大着，身体也强壮起来。离挨打结束，也越来越近。

偏偏我那时候，迷上了电影。影片大多是教人怎样作英雄，怎样顽强不屈的。这成了我的活教材。

我把老妈当成了行刑的反面人物，想象着自己怎样视死如归。她越打，我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轻蔑大笑，喊着“打得好，再重一点。”老妈气得脸铁青，叫老爸回来打。

老爸虽然也打，打得力度还重。好在老妈以量多取胜。老爸的打，相比起来，倒有爱的味道了。(毕竟，我有时也是故意过分气人的。)

我挨打喊好，也并非完全装英雄，打多了真的没感觉，肉已经麻木了。

挨打彻底结束，是到了初中，个头与老妈一样高了。她再打时，我可以轻松抓住她的手，让她无法施力。老妈便开始大叫，说我反了，打她了。并且跑到大街上大喊:“谁家闺女打她妈？没王法了。”

再后来，又跑到学校，问班主任怎样教孩子的？怎样当老师的？教着孩子让回家打她妈！

名誉反正是臭了，好在她已经打不了我了。

而我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便是嫁到天涯海角，一辈子不回。现在，虽然没有嫁到天边，但回家一次也真的不容易。也算心想事成吧？

五

有老妈作垫底，后来到社会上，看见哪个人都感觉好得像天使。恨不得把人家抱起来转个圈，亲一口。

许多人说我心肠太软。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是心理预期太低。

后来步入婚姻，与男人也打过一次。

就那一次。

当时，不知因为什么事，两个人发生了争执。他开口就骂，我还了回去。他便火了，抬手一巴掌甩在我脸上。

这一巴掌，把所有挨打的记忆唤醒了。我像揭开了封印的所罗门。

父母打我，我不能还手。但别人不行！

累积了几十年的怒火，一下子冲上头顶。我丧失了理智，感觉自己已经疯了。什么都没说，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回屋。

他看见我什么话没有，回去了，以为结束了，便出了门。

我却直接到了厨房，取出柴刀。红着眼，一言不发，紧咬牙关，双手举着柴刀，从后面追出去。使尽全身力量朝他头上劈去。

我只想与他一起死。

前面路边有人发现我，赶紧喊他的名字。他一回身，头躲过去了，刀却落在肩上。我第二刀又接着砍下。这心里个痛快呀！开心！舒畅！想放声大笑。积了那么多年的怨气，终于得以宣泄。简直太开心了。

然而，对方是男人，虽然受了伤，最后还是把刀夺走了。

六

这些年，不再挨打了。可是那些伤害从来没有消失过。每每深夜醒来，那些疼痛便从记忆里一起苏醒，钻出心来。鲜血淋漓，好像刚刚发生。那种尊严便踩在地上狠狠摩擦的感觉，太刺心。恨不得当时就被打死。

许多人，都会不由自主长成自己父母的样子。

我们姐妹中，二姐完美继承了老妈的衣钵。三姐向来柔弱，打孩子下不去手。小妹最初也继承了老妈的风格。不过我是姐姐，发现她打孩子，或者与我诉说打孩子的事时。我便怒斥她。想想你自己小时候挨打的滋味吧？咱妈的优秀传统，难道不继承下来就亏了吗？

现在的小妹，也从来不打孩子一下。我成功阻止了老妈的一只传承。

我自己在生活里，也变得越来越开朗，幽默，时时在寻找着快乐。但只有心里知道，这是在刻意躲避，逃离那些记忆。

这些记忆，就像是胎记，注定要跟随一生。这些伤害，怕要用一生来治愈。

既然胎记不能摆脱，只能慢慢接受，正视。

今天，能把这些龌龊，霉烂的伤口翻出，也是正视接纳的第一步。

阿弥陀佛！希望我有足够多的慈悲，可以宽恕那些伤害，把自己释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