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2017.1.19.)
人究竟什么时候会死?
是心脏被枪打中的时候?不对。
是得了不治之症吗?也不对。
是喝了剧毒蘑菇汤之后吗?当然不是。
是被世人遗忘的时候。
——Dr.希鲁鲁克
今天早上选题会快结束的时候,某鹏冒出来一句,诶,好像有个挺厉害的医生去世了,我忘了是谁了,回去翻一下。
这选题,大家都没往心里去,猝死、砍死、自杀医生现在出现频率之高,令人疲惫,区区一个医生自然死亡,那得是多大牌的存在,才能让人把它正视成一个“选题”?
中午的时候,他说,哦,去世的医生是叶惠方。
我说,啊,叶惠方啊。
其实我“认识”叶惠方这个人也不久,但恰巧都在最近,上次301的老年心内科主任李小鹰上了央视的《开讲啦》,讲述了4个301医院百岁老人的故事,那真的是我第一次认识叶惠方,知道她曾经让一个先天性肛门闭锁的患者家庭住到她家,供他们吃喝,也供他们医疗。
后来看到《协和医事》,里面说“老协和”们是永远的自省、专注与慈悲,身上有着“高于现实的气质”。
叶惠方也是协和人,我深以为意。
(叶惠方的老师,“万婴之母”林巧稚)
但我没有想到,自己刚“认识”了这个人没多久,她就急促地离开。
其实叶惠方过完了100岁生日,走了,这不算是件让人难过的事。真正让我感到难过的,反倒是今天写稿子的时候,看到她的遗嘱:第一,不进行抢救,第二,在必要时进行静脉止痛,第三,遗体捐献,第四,后事从简,不开追悼会。
得知自己癌症晚期的时候,她只保留了姑息治疗中的“止痛”,甚至到了最后一周,开始辟谷,为的是给医学事业捐献出更纯净的遗体。
我边写稿子,边想象着她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千人前来哀悼,场面庄严而不悲伤,肃穆中带着一丝心满意足,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着的《雪绒花》又会给这个场子带去怎样的氛围呢?
上周末去了无趣读书会的年会,认识了一个搞建筑设计的大叔,大叔喜欢读书,相信人无论在多么繁忙的时候,始终应该保持一方沉静土地,读一读书——尤其是艺术书。
他说起周有光的离开,周有光,汉语拼音之父,一生对语言学的贡献却远不止是汉语拼音一项。
他生于1906年1月13日。2017年1月14日,周六,他111岁生日的后一天,大叔参加了朋友组织的周有光语言学爱好者小型集会。
活动是上午,一群人热闹地讨论着周老的百年传奇人生;午间,大叔走出活动室,看到朋友发来的消息:周有光,去世,曹可凡说的。
“你们能理解我那一刻的心情吗?我说,不可能啊,他刚过完生日,我们刚刚还讨论他讨论了一上午呢。”
就像《见字如面》里,归亚蕾读起蔡琴通过媒体知道杨德昌去世时写的信,读得最好的一句就是:杨德昌,你怎么就走了呢?
那是嗔怪吗?还是恍惚?
昨天晚上我做梦,算是噩梦吧,或许也不是,我梦到自己站在手术台旁看到医生剖开一个患者的腹部,而后又合上,说了一句,“播种了,半年吧。”
过了没多久,那个躺在手术台的人变成了自己,于是我挣扎着起来,开始给自己立遗嘱,我把自己的各种账号密码告知了身边的家人,然后问了程序员先生一句,我说过要捐献遗体,你记得吧?
梦境异常清晰,以至于我醒来后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直到我午饭间看到过往实习带教的一个老师发了她自己做的视频,一个得了膀胱癌的父亲,留下一段录音后离家出走,儿子寄希望于媒体能帮他找回爸爸,接受了老师的采访。
然后呢?视频发了没多久,我的老师在朋友圈里说,爸爸找到了,但只是一具尸体,他离家出走之后很快就找了个地方上吊自杀。
“我问了,这个病前后治疗要10多万啊。”爸爸在录音中说。
10万块钱就把这个人逼到上吊。
说理?生死这东西太突然了,真没处说理,看到那个新闻了吗?5桌人18瓶酒,26岁的准博士生在导师饭局后猝死,找谁说理去?
《当呼吸变成空气》里,著名的神经外科医生保罗发现自己癌症晚期,开始拼命写书,其中有这样一段话:要是我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还剩多少个月或者多少年,前路也许会清晰很多。你要是告诉我,还剩三个月,那我就全部用来陪家人;还剩一年,我可能会写一本书;还有十年,我就回去救死扶伤。“活在当下”这种真理对我根本没有帮助:我这当下到底怎么活啊?
想做的事情太多,而明天不知还剩多少个,谁不是如此?
保罗的书没有完全写完,就走了,读这本书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开篇是“娓娓道来”,后面的节奏越来越快,他从自己的医学生时代开始追溯,迫切地想写到当下的时间点,想把心中所有的想法都吐露出来——终究还是没能彻底。
但他给我展示了最努力生活着的样子,向时间赛跑的姿态。
在后记里,保罗的妻子写下了保罗临终前的样子:
他陷入了昏迷。
九个多小时,保罗的父母、兄弟、姐妹、女儿和我,我们这些家人全都围坐在身边,看顾着不省人事的他。他的昏迷愈发加深,偶尔呼吸一两下,眼睑紧闭,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长长的手指温柔地盖在我手上,保罗的父母先是把卡迪(女儿)放在摇篮里,接着又把她安放在病床上,摇摇她,哄哄她,让她甜甜地入睡。病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爱,就像多年来一家人团聚的很多节日与周末。
我抚摸着保罗的头发,低语着:“你是个勇敢的圣骑士。”“圣骑士”是我对他的昵称。接着我在他耳边安静地唱着一首歌谣,是我俩过去几个月来一起编的,旋律简单,朗朗上口,中心思想就是“谢谢你爱我”。
关系很近的表亲和叔叔也来了医院,接着我们的牧师赶到了,一家人分享着特别有爱的趣事和彼此才懂的笑话,接着我们相继哭起来,忧心忡忡地端详保罗和彼此的脸。
……
夜幕降临,病房暗下来,一盏低低的壁灯发出温暖的光。保罗的呼吸更为缓慢艰难,没有节奏。他的整个身体都很平静,四肢也放松了。
快到九点的时候,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合上双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
这是他最后一次呼吸。
读到这段细节描写的时候,我发自内心地觉得,既然人的最终结局都是一死,那么能得知自己将死于癌症,有时间去做最后的准备、了却心愿,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而如果一个人走的时候,家人能够在病床前分享着彼此才懂的笑话,笑笑哭哭,这又是何等幸福的离开画面?
昨晚不是我第一次梦到绝症与死亡,恐怕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我舍不得死,我还想做好多好多事,可我也的确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到来。
读过这么多死亡故事,我更希望自己的人生像村上的书,没有一定要到达的终点,只有一定要走的路。
走在喜欢的方向上,我做好了准备随时停下,也做好了准备,每一天都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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