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匡政：我为什么不主张穿校服？

叶匡政：我为什么不主张穿校服？

我一直不主张穿校服。至于当下的学校，用校纪规定孩子头发与裤腿的长度、领口的深度和腰围的宽度，这些带有刻度的数字，不仅是对孩子的人格、个性与审美的伤害，更是对青春的一种侮辱。有老师认为校服就是要做得丑一点，以避免孩子太爱美或早恋，到今天还有人把年轻人的“爱美”与“学习”对立起来，这种中世纪的思维模式确实让人惊异。

校服倡导者唯一看似合理的理由是，校服能掩饰贫富家庭的差距，培养孩子们的平等观。实际上，今天学生的家庭贫富，可通过学生生活的点点滴滴呈现出来，言谈、学习用具、家长接送工具、零化钱、生日宴会等，都会呈现出家庭的贫富。学校没有相关的心理引导与价值教育，仅靠统一服装，认为就能解决贫困学生的自卑与压力，显然属一厢情愿。贫富问题如果只靠掩饰，而不是靠改变认知来解决，只会加重孩子的自卑。

丑陋的校服羞辱的是青春

校服的目的，就是为了约束与控制孩子的个性。福柯对此早有论述，这种现代的控制技术，首先会从人的身体与服装开始，如军队、监狱、修道院、执法部门等，都会统一服装，目的就是从服装开始，告诉每个个体，你的身体和思想也是权力控制的对象。所有这些试图制造一个封闭空间的机构，多会采用这种修道院模式，通过统一服装、严格的时间表及对身体姿态的规定，来实现对人的控制。我们从军队和监狱的情状，看得更清楚，它们会不断地通过踢正步、排队、报告等，来训练身体与行为的统一，达到约束与控制思想的目的。只有让人的身体，成为一个审判的小法庭，思想才更易被规训。权力在这里似乎是看不见的，但它会通过服装、行为、档案等大量细节表现出来。在这里，每个个体没有质疑与反对的权利，只有服从的义务。

所以，任何想控制人的思想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套统一、监视、裁决的控制技术，让你随时感受到权力之眼的透视。在那些想确立权力与服从的地方，总会制定出越来越多的标准与规则，通过无时无刻的监控、评判与裁决，发现违规者，对不符合规训的人进行惩罚，最终的目的，是确定一个严格、刻板的对权力完全服从的秩序。这时，服从意识会悄悄地渗透进每个人的血液与思想。统一服装，不过是控制行为与思想的开始，因为发现违反着装规则者，更简便。对服从者来说，它就像权力者对自己的身体与思想，发出的一个控制的信号。

不要小看服装对人的影响，1970年代末，中国民众思想的躁动，就是从一条裤子——喇叭裤开始的。1978年前的中国，因权力对人的思想和行为的强力控制，“国防绿”和“蓝蚂蚁”这类服装，几乎垄断了所有中国人的身体。这些蓝黑灰绿、样式单调的服装，压抑了每个年轻人的思想与个性。当“真理”一词开始在中国出现时，也给了年轻人找寻“美”的勇气。这时，喇叭裤就像年轻人向往个性与自由的旗帜，所向披靡，迅速横扫了这片土地，它挑战的不仅是国人的审美习惯，也展现了一个时代的思想变革的前兆。在那些造型夸张的喇叭裤的背后，透露的其实是人们对个性与不羁的追求。

而统一校服的背后，则是想强调人与知识的工具价值。知识的本质是精神性的，它首先应张扬的是人类渴望真善美的天性。教育的目的，也是为了培养每个个体的自主能力和独立人格意识。但在如今的学校教育中，工具性这一知识的附属价值，却成为教育的主导价值。统一校服，不过是想告知学生，你目前不过是学习的工具，学习的也是那些让人成为工具的知识。正因为当下的学校教育，是想把人教育成工具，所以我们看到，它只重视技术教育，将知识视为工具，用知识灌输取代对知识的发现与创新；同进，它忽视人格教育，强化的是对权威和权力的服从和接受，将绝大多数学生培养成了对权力驯服的工具。统一校服不过是这种思想的表象。

传自己服装的学生多漂亮

这种将人矮化成工具的奴化教育理念，不仅形成了对人格的异化，让工具凌驾于精神之上，更使得崇尚个体尊严和理性质疑的现代社会精神，失去了生长的土壤。一方面它只会保存、传授或神圣化有利维持当下权力关系的文化和知识；另一方面，它通过貌似公平的考试与学历，对每个人贴上“优”“劣”的标签。我们应看到，现代教育体制同时也是社会各种不平等权力关系的再生产场所，它的目的之一，是为实现权力体系的合法传承。一个简单的事实是，统治阶层或特权阶层的子女，比一般民众子弟，进入名校或出国升造的条件和机率都要大得多。一个社会过度强调学历，就会使那些在名校出身的特权子弟，在权力分配中更易获得理想的地位和职业，以便他们继续待在社会上层。那些学历不够的人，自然沦落社会下层。与血统论对权力的传递不同，现代教育体制采取的是一种大机率传递，掩盖了权贵阶层对权力关系的传承，使之变得貌似公平。有了这种合法化的外衣，原本为了促进社会进步的知识与文化系统，被异化成了维护权力垄断和社会等级的工具。这是当下教育面临的最主要问题。

两千多年前，孔子就说过“君子不器”，这里“器”指器具、工具，就是要人们把人文之“学”与工具性知识分开。在孔子看来，“学”更多是指修习一种人文精神，而不是一种谋生手段，是生命存在的一种方式，甚至是生命的目的，他更看重人如何通过学，使生命变得更丰富。所以“学”在古代有“觉”的意思。孔子还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里的“为己”，不是指为自己的利益，而是指为了自己的人格，也就是“学”是指向自我的。完善自我，成就一种理想的人格，是知识的最终目的。“为人”则是把学问的目的指向了外在或他人的认可，为了迎合社会需要而进行的学问。

可见，中国古代就有的意识，在今天的学校教育中，竟被完全遗忘了。校服统一只是这种思想的表象。是继续强化人和知识的工具价值，让人被权力与物所奴役、让工具超越精神之上；还是让学生认知到，学习和教育的目的是为了完善自己的人格与独立精神，显然是当下教育体制亟待回答的问题。

叶匡政：我为什么不主张穿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