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门,我又见到一个奇怪的人。我总是见到奇怪的人。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就是常常见到奇怪的人。也许是因为我这个人很奇怪?
这个奇怪的人是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他有一头乱七八糟的灰白色卷发,让人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是爱因斯坦呢!
现在是八月的倒数第三天,还没到真正戴礼帽的时候,可他戴着一顶英式小礼帽。天气也没冷到需要穿背心式马甲的程度,可他在蓝色短袖衫外面套了件小马甲,跟帽子一个色,浅咖啡色的。要说他这副打扮挺绅士,可一看他的衬衫颜色和袖子,你就知道他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衬衫已经洗得发白,两只袖子都没边,棉线头裸露着。他还拎了个破旧的双肩背书包。
他一登上公交车,就径直走到中门对面站着的戴红袖章的男子身边,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执勤,听到没,好好执勤!他们让你干什么你就乖乖干什么!”执勤的人被拍得一愣一愣的,目瞪口呆,霎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他则谈笑风生地又使劲拍了拍人家的两个肩膀,就跑到司机后边的座位上坐着去了。这一路上,他的嘴巴就没停过。
车到地铁站,他下了车,自言自语进了地铁,到了地铁安检处,他又朝着一个值班的,把刚才的动作和话语重复了一遍,然后就迈下楼梯,进了地铁车厢。
他一进去后,我就跟在他后边,他走到哪儿我就走到哪儿。我干嘛要跟着他?我闲的没事干了?不是的。他那举动也太奇怪了。
一开始,这趟地铁里的人不多,因为是始发站嘛!我只要坐在我的座位上看着他的古怪举动就行了。我觉得今天我大概遇到了一个疯子,可这疯子又跟真正缺心眼的疯子不一样。
他走到一个人身旁,这人正在看手机,他就拍了拍人家的肩膀,说,你的声音太大了!那人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可他已经走到另一个人身边,说了同样的话:“你的声音太大了!”接着走到第三个人身边,还是这句话,不一会儿他就走遍了整节车厢,跟每个人都说了这句,“你的声音太大了!”
我看到他向下一节车厢走去,好奇心引领着我站起来,也跟了过去,在下一节车厢坐下,看着他继续……耍怪。
这节车厢里也只有十几个人,不一会儿他就拍了所有人的肩膀,不管是女士还是男士,不管是大人还是婴儿,然后他又奔下一节车厢去了。
我观察了一下被他打扰过的人们的神态,大多数人都表情肃穆,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个别人露出了好奇的表情,探头探脑地观察老头的举动,可当老头回转头目光威严地注视他们时,他们就又立即低下头去。
信不信由你,这老头走过之处,一片鸦雀无声。
这时候,列车到了一个中转站,上来了很多人。我想,人多了,他该休息了吧?没想到,他更加忙碌起来。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动作。他从这群人中走到那群人中,从那群人走到下一群人里,走过一节又一节车厢,所到之处,大家都安静下来。最后,车厢里只能听到车辆风驰电掣的声音。
忽然,他竖起耳朵,挤过人群,走到车厢壁挂电视面前,指着那东西大声说道:
“你的声音太大了!”
大家都哑然了,全都惊讶地望着他。
那东西不理他,依旧无休无止、嬉皮笑脸地做着广告。而且,由于车厢里太安静了,它的声音显得尤为刺耳。
“我跟你说,你的声音太大了!”他抬高了声音。大家的视线都转到了这里,屏住呼吸看他到底要怎样动作。他是不是要拆掉那玩意?
他用力敲了敲那东西,很不耐烦地道:“你的声音太大了!我说你呢,你听到没?”
但那东西怎么可能理他呢?东西就是东西,又不是人。可他不依不饶,继续不停地教育它,这样持续了足有十分钟,我真想走上去跟他说:
“老爷子,别较真了,那东西听不懂人话。”
但我没动,我注意到了另一件事情的变化。我发现周围的看客本来是抱着看笑话的态度看他跟机器斗法,后来不知怎么就议论纷纷起来:“就是,地铁电视的声音就是太吵了!”“这东西就不该挂这里!我每天上班就得听它呱噪,下了班累得要死,还要听它广告!”“有时候我快被这个声音折磨疯了!”“坐地铁听那声音简直就是在上刑!”
突然之间,人们不议论了,就像一起商量好了似的,和着老头的声音叫起来:“你的声音太大了!你的声音太大了!你的声音太大了!”
这声音响彻车厢,等我下车的时候,那趟地铁里的广告已经没声了。我跟着老头进了另一趟地铁。后面的故事,我不说你也想到了。
你问我不上班吗?我上班,我的工作就是在全世界走动,寻找值得一写的人和故事。
你问我这个人是真的吗?我想反问你,你不希望这个人是真的吗?
我跟你说,我真的碰到了这样一个人。他现在还在各种公交车和地铁里忙碌着。他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成功的时候,人们把他当做行为艺术家,认为他象英雄。失败的时候,他就被人家当成疯子,请出车厢。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这人的来龙去脉?我也想知道,但是他根本不搭理我。
你想知道我是在哪儿遇到他的?这个信息可以公开,就在北京,在346公交车、十六号和四号地铁线上。
希望你也能在那里遇到他。如果你能打探到他更多的故事。我真的很感谢你。祝你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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