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这天,都是小镇上的人们入山的时候。
清明时节雨纷纷。不错的,似乎每年这段时间雨水总会来,淅淅沥沥,天地间是一片湿漉漉的澄澈。昨夜疏雨打芭蕉,今日天未放晴,阴沉沉的一片。小径上土壤潮湿未干,空气中略带几分凉意和雨后草木新生的腥气。
天光微明,千山葱翌,鲜有人迹的山道上早已多了不少的人,皆穿着素色或玄色的干净衣裳。男人荷锄,女人担篮,老人执香,小孩儿背若装满察祀用的果品熟食的鼓鼓包囊,亦步亦趋地跟在大人身后。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不绝。
进山的大路还算宽阔,这是此趟跋涉的起点。平坦的水泥石子路旁竹林挺拔茂盛,碧色连天,风动叶疏,斑驳碎影,飒飒作响。
大路渐渐到了尽头,岔开出一条条幽僻的泥土小径。熙熙攘攘的人潮沉默若分流,走向各自的目的地。
惊蛰已过,万物复苏,草木疯长。去年刚开辟出的坦途,如今再来,却是荆棘遍布,灌木横生.寸步难行。于是锄头与柴刀派上用场。山道蜿蜒曲折,母母走上段路,便见附近的山坡上壁看边立着的一座座坟家。有的已有人家在清扫祭拜,有的落满尘土,掩映在芦苇荡中,静待后人:它们是不灭的魂灵栖息之所,无声沉默地座落在起伏的远山之中,风云聚散,草木枯荣.屹然不动,在晨曦的微光中,与这亘古的吉山融为一体。
人们穿梭在郁郁苍苍的树林里,落叶枯枝落了满地,堆积交叠,编织成一条厚厚的毯子,脚步落在上面,沙沙声不绝于耳。树林荫翳,鸣声上下,婉转悠扬,入眼是满目的青翠,正应了那句芳原绿野恣行时,春入遥山碧四周”。
没有地图,也无需定位,明明到处是相似的丛林幽径,但却绝不会有人走错路,无他,那些年年得见的山石高木,便是最好的地标,现代的导航科技在此无甚用处。
哪怕如今大多数人每年也只在这一天进山,但年复一年,从青葱少年到沉稳中年,无需刻意记忆,这条祭祖之路早已铭刻于心。
记得去年那棵树上的马蜂窝不知落到了哪个地方,今年路边新修了座供人小憩的风雨茅草亭现今再走过苍翌欲滴的松柏林,小时候常常逞见的棕毛松鼠也不见了踪影。
变化点点滴滴,一切陌生又熟悉。
寻到祭拜之处,扫洒除尘,摆放祭品。男人清理周边新生的杂草灌木,疏通排水沟渠;小孩辛着大人随手递过的树枝叶作扫帚拂去灰尘;女人们从篮子里拿出碗盘杯荔,供上相应的果物祭品。每个人各司其职,有条不案。亲友们陆续来到,寒暄数语,便一齐向石冢跪拜叩首,叩拜那些故去的先人魂灵。
香烟泉豪中,石家沉默地立在那里,无悲无喜。它望着面前的人们,那些或稚嫩或沧桑的面孔,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是久别重逢,有的是不再相见。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天地众生无一停驻,万物川流不息。人们匆匆来去,时光一晃而已 可人事变 迁,哪有什么亘古长存。彼此间能再度相逢。问候拥抱,也许便已是种莫大的幸运吧。
顺炮声噼啪作响,几股新烟冉冉升腾而起,在雨色清明的山中遥相呼应,言告着祭祖的结束。人们各怀着心事,收拾若带来的物品,彼此致意告别,折返离开。于是山林中又恢复了幽深寂密,人世间的烟火笑闹似乎只存在密窸片刻,而草木共要,层曦露华方为吉山永恒。
喧哗人群潮水一般远去了,一个眉眼秀气稚嫩的小姑娘走在最后面。自小生活在城市的她看着这幽深寂静的连碧吉山,心中莫名泛起模糊的悟忽然间,若有所感,她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见身后,长长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掩映在草木深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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