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 事

某年某地有过那么一家人。一对老夫妇，五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已成家。儿子耕种，媳妇们料理家务，十几个孙子孙女跟着老人读书。这家女儿少，很宝贝，嫁的都是本地人，姐儿两个也离得不远。哥哥进城带回来时髦的衣服首饰，她们总是“姐姐先挑”、“妹妹先选”地推让上半天。姐俩也长得像，双胞胎似的。一天姐姐跟着丈夫回娘家，正遇到几个土匪在家里吃喝，扬言不给粮食就要抱走寡嫂唯一的儿子。只有两个哥哥在家，和姐夫暗地商量，给了粮食，土匪也未必善罢甘休，他们决定动手除掉土匪。姐夫走在前面，两个哥哥提着枪跟在后面，进了土匪吃喝的房间姐夫一声大喊，哥俩同时开枪，打倒了两个土匪。一个土匪见势不好，跳起来想跳窗逃走。准备抱走的小孙儿正裹在襁褓里睡在窗边的炕上。土匪一步窜上炕，第二步就要踩孩子，一直守着孩子的寡嫂是个瘦弱的小脚女人，急伸手用尽浑身的力气把土匪拉到了地上，一个哥哥过来对着他开了一枪。另一个土匪想夺门而逃，被姐夫牢牢抱住，另一个哥哥情急之下匆忙开枪，土匪倒了，姐夫也倒了。办完了丧事，姐姐跟着婆婆走了，从此音信皆无。妹妹八十多岁，还对空叹息：“打死了姐夫也不是故意的。”这话她和娘家的哥哥们说了一辈子，姐姐一个字儿都没听到。后来他们都没有了，跟从来没来过一样。

（二）

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远房表姐妹，一个聪颖灵慧，一个温柔敦厚，两个都刚烈要强。姐姐嫁给了青梅竹马身为一方诸侯的表哥，成就了当时英雄美人的传奇；妹妹嫁给了老实厚道的庄稼人，做了一对乱世里的夫妻。姐夫死于兵戈，妹夫死于贫困。姐姐再嫁，生了两个天悬地隔的女儿，一个善良，一个恶毒。妹妹不肯再嫁，带着儿子生活。这儿子的善良跟姐姐的大女儿正是天生的一对儿，表姐妹欢欢喜喜做了亲家。结婚两年，大女儿去世，留下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姐姐可怜女婿，怕外孙受苦，强着小女儿嫁给姐夫，续弦做了那可怜孩子的娘。很快两姐妹就发现这婚姻是个极大的错误。小女儿不露声色地虐待孩子，当面辱骂婆婆。妹妹后悔不该做这门亲。话传到姐姐那里，姐姐流着泪狠抽自己嘴巴，骂自己多事嫁了两个女儿给人家，落得这样的下场。那被虐待的孩子渐渐长大，奶奶告诉他躲避继母的打骂，姥姥告诉他要学会哄继母开心。在继母那里，孩子怎么做都是错。那孩子在挫折里长大，成家立业。老人日渐衰萎。姐姐临走，对妹妹伸出拇指，说你养了个好儿子。妹妹说：“你嫁了两个女儿给他，我到死都感激你！”几十年的恩恩怨怨姐姐走后，只有妹妹记得。妹妹走了，谁也不记得了。

（三）

一个母亲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凡事不让妈妈操心，十几岁就接手了全部家务事。小女儿笤帚都不肯动一下，她认为妈妈的家不是她的家，虽然妈妈愿意把这个家所有的都给她。小女儿和妈妈提防着大女儿，只用她干活，还时不时责备她做得不称心。大女儿跟个家世平平的笨男孩结婚，小女儿找了家世显赫娇生惯养的男孩。头几年两个女儿回娘家，小女儿撒娇弄宠，大女儿在厨房里做厨娘；小女婿挑肥拣瘦，大女婿灰头土脸地听闲话。再几年大女儿白手起家做生意，有的时候几乎三餐不继；小女儿在妈妈的鼎力支持下生意兴隆，成了当地出名的美女加能人。妈妈一辈子的积蓄都投在小女儿的生意里，打算退休后专职帮小女儿。妈妈退休手续办好，小女儿告诉妈妈，她要去大城市发展，已经把所有的生意都盘出去了。盘了多少钱她不肯说，只说出去更要用钱，妈妈的本钱要先借来用。妈妈很少想起大女儿，每天惦记小女儿。大女儿生意好些忙跟妈妈报喜，怕她担心；小女儿有事没事跟妈妈诉苦，怕妈妈觉得她过得好。小女儿把带出去的钱赔尽，接妈妈过去同住，妈妈的退休金可以维持起码的生活。小女儿又对所有关心他们的人下手，各种谎言，把能敛的钱都敛到手，然后失踪。她瞒着妈妈买了两处房子，被妈妈发现后，又说因为欠债，两处房子都被法院收走了。妈妈整日忧心忡忡，一心想要从大女儿手里挖些钱来给小女儿。小女儿谎称出了车祸向大女儿伸手，大女儿多问两句，小女儿就语焉不详，大女儿拒绝借钱，从此两人交恶。妈妈出去打工，把所有的钱交给小女儿。妈妈的收入小女儿有一笔账，隔一段时间就把妈妈的账户清零一次。小女儿对妈妈说老年人要钱没用，大女儿说老年人钱才重要，关键时刻可以救命，妈妈不以为然。妈妈越来越老，小女儿搬到更远的地方，两年才回来一次，回来就把妈妈的钱悉数弄走。大女儿照顾妈妈的生活，有人代她抱不平，她说：“她那是我妈妈呀！”妈妈天天想念小女儿，有人历数小女儿的所作所为，妈妈说：“她是我的孩子啊！”

（四）

婚礼当天新娘新郎进新房，当地风俗谁先盘腿在床上坐好，日后谁就当家。新娘故意缓缓地走，心里期望新郎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新郎从进门就开始加速，新娘未到床边他已盘腿坐好。妻子婚后抢着做家务，想着自己多做一些，丈夫就少些劳累。丈夫会做家务，可是轻易不做，偶一为之，可以供半年自夸。人人都道妻子傻。强迫命令、撒娇弄痴无论如何都该让丈夫分担一半家务，妻子说不想强迫别人，尤其是自己家人。有人预言妻子如此未来堪忧。果然结婚十几年后，丈夫所指妻子的罪名写满一页纸，其中有每天做家务没有生活情趣、在他跟父母赌气时强迫他去看望父母、家庭经济管理擅自做主等等。妻子读完，问丈夫想怎么样，丈夫张口结舌良久说分居，妻子当天收拾了行李出门旅游。聪明的人说这简直是给别人腾地方，妻子说谁爱来谁来。三天后丈夫打电话问妻子在哪里，妻子说在海边，丈夫说好好玩。再三天，丈夫又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妻子说还没玩够。此后每天打电话，妻子嫌烦，索性关机。一个月后开机，丈夫电话随即进来，小心翼翼地问妻子什么时候回去。妻子说一个人过很幸福，回去要自己单住。回去后租个小小的房子，丈夫跑来，把妻子做的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说这是一个月来他吃的最好的一顿饭。第二天就搬来同住，住了一个月，才说服妻子回家去。此后生活表面恢复了正常。妻子仍做着所有的家务，只是时好时坏。不做家务的时候，妻子和从前一样凭窗凝望，丈夫总很惶恐，不知道她的心思跑到了什么地方。他发火、他想办法讨好她，她都淡淡的不为所动。丈夫找他们共同的好友来说合，妻子笑道：“原来我心里都是他，现在留一半给我自己，不是很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