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北京三年,夜游过三次,一个人,欣赏一整条街的灯,从车水马龙到四下无人,感觉略奇妙。
夜游原因有很多,比如失恋,比如失意,再比如饿了。
你总有理由融入黑夜,然后在黑夜中寻觅自己,也可能碰巧撞见旁人的悲哀。
2015年,3月份的京城,夜色萧条,气温偏冷。
23点的路灯下,有人站在三步之外说了再见。我心想,再见就再见呗,没什么大不了,就超乖地点了点头,可惜转身就哭了。
我摸着校园外墙从西走到东,从北走到南,走了三圈,然后爬上天桥。
毛衣外套的帽子刚好够遮住脸,场面很杀马特,但我就那么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奔跑的汽车,车灯串联成丝带,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撕成碎片。
那天我终于意识到,人在被击败的时候是没能力装逼耍帅的,甚至没能力扮演文艺青年。就这么赤裸裸地难过吧,趴在天桥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小声小声地呐喊:
我想回家。
我想妈妈。
一座天桥站够了,就去爬另一座天桥,我没有倦意,整座城市也是。但你看,有些人已经回家,有些人还在赶路,脚下的车灯渐渐稀疏,斑驳着、闪亮着,如同巨大的萤火虫。没有人理会正在矫情的我,我也刚好不想理会任何人。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小声小声地呐喊:
我想回家。
我想妈妈。
我的整个童年乃至青春,都是在想妈妈的挣扎中度过的。从不分青红皂白地撒泼,到沉默地看着她的照片流泪,想念让人脆弱,脆弱了就打通电话。可就在2015年的3月份,京城夜色萧条,气温偏冷,我撞见了我的脆弱,脆弱让人想念,想念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凌晨4点半,我开始围着五道口跑步,从圣熙八号出发,穿过北京林业大学,再穿过终于安静的宇宙中心,一直向前到北航,再穿过学院桥,回到地大东门。那时候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刷一整夜依然站得笔直。6点钟,回到宿舍,看见了室友放在桌上的啤酒,打开一罐闻了闻,就拿去卫生间倒掉了。
从没有那么深刻地意识到,未来的人生,是需要自己负责的了。
你可以醉,也可以疯,甚至可以像个傻逼一样咆哮着伤心,但那又怎样?醉成一滩泥,疯成一坨草,傻逼成一个传说,然后就可以站起来继续走下去吗?然后就会有人把你扶起来吗?难道一定要等人把你扶起来吗?那天我给自己立下规矩,可以在开心的时候喝酒,在无聊的时候喝酒,在应酬的时候喝酒,但伤心到理智残存的时候,半滴都不许沾。我要清醒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崩塌,看清是什么打败了它,然后再去打造更坚实的铠甲。
身披铠甲,是成年世界里,对自己最起码的尊重了吧。
2
2017年,4月末的京城,不热不凉,第一次学术论文投稿被拒,灰心丧气。
我坐在宿舍想导师的话,人生常见瓶颈,花两个小时放空自己,什么也别想,彻底放空,会让人头脑清醒。
看着邮箱里“谢谢惠顾”的退稿通知,想想数日从天亮忙碌到天亮的场景,十分气不过。
气不过又不能回信骂人家,又舍不得骂自己,更不能跟导师撒娇卖萌,放空放空,就决定拿自行车撒气。
住在五道口是很有趣的,周围都是大学,大学里遍布树荫,树荫下躺着马路。我号称黄金右脚没有骑不动的土地,于是一路杀进最繁华的清华。沿着校园最外围的辅路骑,钻到略颠簸的羊肠小路骑。不远处灯光微弱,还有一座小桥,我加了些力气骑上去。
清华的男生真奇怪,步行的男生对我侧目避开,拎着澡筐的男生对我侧目避开,抱着篮球的男生对我侧目避开,莫非没见过仙女?下一秒我看见了男生宿舍的标志,赶快下了桥,灰溜溜地离开了。
我接着骑,骑到腿酸,坐到地上,想着清华之大,大到两个轮子丈量不了。
人们在努力时,很难不对结果有所期待,即使嘴上说着过程更重要。过程里的喜怒哀乐,随机且未知,预判不了也克服不了,只好体验。可你明明怀抱期待,又怎能对结局足够洒脱;一味洒脱,又如何正视下一个结果。
“我来过,我战斗过,结果不重要”,是多么莽撞又凄凉的勇敢啊。
我接着骑,骑到腿又酸了。想着第一次来清华是在中考结束,一脸稚气,满不在乎。反正清华大到腿疼,京城闷到无风,少女的胸襟只能装下蝴蝶结装扮的梦,哪有什么志向好说。我妈要我跟清华园合影,照片上留下了眉头紧皱的笑容。她没有戳穿我,我没有觉醒。时光这样惶惶而过,我从未产生高攀的心情,直到三年后考上北京的大学,成为清华蹩脚的邻居,才有一刻哽咽。我确实享受了三年青春,过程之奇幻无需多言,可我也只有过程,而没有过程开始时的那一份期待。
我接着骑,骑到腿疼,不再骑了。
蔡康永曾在奇葩说上提到青春。青春最大的乐趣在于,我挥霍它,我不在乎,因为我不知道我拥有的是最珍贵的东西。
青春是过程比结果重要的年纪,可后来呢,后来你有了铠甲,总要知道是为了什么冲锋陷阵。
3
2016年的1月,夜晚干冷,可依然困不住饥肠辘辘的人。
我从自习室出来,冲向东北门的小吃车,点了三串烤五花肉。肥而不腻的五花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不一会儿就变得焦黄,香死个人。我吃了三串,如果直接回去睡觉的话,吃掉的五花肉势必会长到肚子上,就开始瞎转悠。
路灯泛着柔和的黄色调,但丝毫不会带来温暖的感觉。
迎面走来一个男生,整张脸埋在胳膊里,哭声绝望,也不管行人,不管车辆,不管方向,边哭边走,没有一滴眼泪掉下,可声音却越来越大,袖子浸湿了大片。
他哭着从我身边经过,我觉得更冷了。
麦当劳门口,一个男生对着老太太怒吼,你吃饭能不能别打喷嚏,恶不恶心。老人家擦了擦嘴,叹了口气:“岁数大了,不是故意的。”
她慢吞吞地从我身边经过,我觉得心里冷得发慌。
我一直圣母病不轻,见不得人流泪,也见不得人委屈。可这世间上就是有那么多人在伤心,有那么多人在哽咽。可这世间似乎就是有种轮回,让爱恨平衡,悲喜交加,能量循环往复,总有幸运会降临头顶,然后不幸接踵而至,笑一会儿,哭一会儿,一辈子就过去了,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可我真心希望,你不是一个人在哭。
可我真心希望,你不是一个人变老。
4
来北京三年,夜游过三次,一个人,欣赏一整条街的灯,从车水马龙到四下无人,感觉略奇妙。
夜游原因有很多,比如失恋,比如失意,再比如饿了。
我一直喜欢大城市,因为路灯充足,人们可以尽情享受被黑暗笼罩的静谧,又可以在光亮之下寻到安全感。这个状态特别适合放出心事,无论你的心事是一朵花,一棵树,一条鱼,或者一匹狼,总有黑暗比你的心事更让人惊悚,也总有光亮让你鼓足勇气。你可以相信自己是个好人,只是有时犯错。也可以坦然自己是个坏人,却还保留真心。
你可以随便头脑风暴,赶路的人急着回家,无暇顾及正在发呆的傻瓜。
但你要记得穿好铠甲,午夜的风有时太凶,专爱欺负正在发呆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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