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她知道他是个精神病的时候，春天已经来了。
他又犯病了，这次来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更加凶猛一些，他甚至拿着菜刀追杀她，却在把她逼到墙角之后，轻轻地吻一下她的额头。
她无法相信他有这种病，却不得不在一次又一次受到惊吓后接受这个事实。
她开始矛盾着过每一天，她想放弃，想逃离，但当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脑海中总是浮现出这一年来他所有的好。
这个从小就无父无母的女人，看惯了世态炎凉，却在在碰到他之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呵护和关心。她相信爱情，更相信他碰到的这个男人。
她决定出去转一圈散散心，当精神病院的救护车把他接走的时候，她就有了这个想法。她定好了机票，整理好了必需的物品，把自己打扮整齐之后去医院看他。
当她走进他的病房的时候，他正傻坐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注视着正前方，眼神空洞而无力。她想哭，却还是忍住了。她在他的床沿坐了下来，轻轻地拉了拉他的手。他转过身来，眼睛中突然闪耀出一丝新鲜的光亮，他憨憨地笑了一笑，抬起贴满胶布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又凑近了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一连串的动作相当连贯，像是彩排了很多次之后的正式表演。
他的反应让她吃惊，她以为分别了近一个礼拜之后，他可能都认不到她是谁了。
她跟他说了她的出游计划，又叮嘱他一定要听医生的话。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憨憨地笑着，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不舍。
那天下午她一直陪他坐着，即便不说话，他也是习惯性的握着她的手，在她离开之前一直没有松开。她起身要走的时候，他把她拦腰抱住，眼泪簌簌的往下流，他还是没有说话，但她内心深处却很清楚他想要表达什么。
这一趟她走得很远，从小小的城市出发，去了北京，到了西安，走了成都，逛了丽江……从东向西，从北到南，她近乎把整个中国都走遍了。一个人，一个包，一台相机，一份别样的心情。然而事与愿违，游走于山水之间不仅没有使她的内心平静下来，反而让她更加纠结，她非常的想念他，甚至于日不能食，夜不能寝。
她每天晚上做梦都能到他，梦到他痴痴地趴在病房的窗口，仿佛是在等待着她的到来；梦到他紧紧地抱住她，然后在额头留下一个深深的吻痕；梦到他发病时的痛苦；梦到他魂不守舍；梦到他呆滞的目光……
她开始怀疑自己出游的动机，开始否定自己当初想出来走走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应该马上回去，出现在他的身边，守着他，照顾他。
她买了返程的机票，却在飞机上幻想着他会不会出现在机场的出口处。她知道自己是臆想，却仍旧无法停止对他的思念。飞机整整飞了四个小时，原本嗜睡的她在飞机上一刻都没有睡着，她害怕自己睡过去会拉长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她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回家就直奔医院，病房里的他似乎比她离开的时候看上去要精神的多了，目光也没有了原来的那种呆滞，见她进来，他一下子就从病床上跳了起来，连鞋子也没顾上穿就冲向她。
她被他紧紧地揽在了怀里，眼泪如泉涌一般喷射出来，打在她凌乱的头发上，打在她疲倦的脸上的，打在她风尘仆仆的身体上，更打在她原本矛盾的内心深处。
（二）
她的突然患病让他措手不及，这对曾经人见人羡的鸳鸯如今不得不面对其中一个患有精神病的事实，他感到非常痛苦。
他看到她发病时的那种痛苦的时候总想着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解救她，他想到了用结束她的生命来挽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于是拿把菜刀满屋子追着她跑，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却不自觉的在把她逼到墙角之后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他拨通了精神病医院的电话，当救护车开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莫名的惆怅。看着医生把她弄上救护车，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少了些什么。
他几乎每天都去医院看她，但她总是对他不理不睬，他想要抱一抱她也都被她拼命推开，就仿佛是两个陌生人相见，那种尴尬让他觉得难过。他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这样的打击，让他的泪水更加肆虐。
他开始减少去医院看他的次数，他觉得自己无法接受连续不断的打击，只能用减少打击的次数来缓冲打击对他的伤害，直到医院给他来电话说她不见了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自己这样干是多么的愚蠢。
他满大街的找她，找了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疲倦催促他应该马上休息，但担心始终是他没有停下寻找的脚步的动力。一直到午夜12点，他站在空荡荡的城市中央，在高架桥上远远眺去，整个城市都已经睡了。
清晨的时候医院又来电话说她找到了，其实她并没有出走，而是在医院小树林的深处徘徊，手里的相机照下了许多模糊的概念，是树还是房子谁也弄不清楚。他如释重负，瘫倒在清晨的大街边上，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这个城市已经开始了他又一天的忙碌，阳光特别的灿烂。
他冲向了医院，冲进了她的病房，把她狠狠地搂在了怀里，泪水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打在她凌乱的头发上，打在她灰扑扑的脸上，打在她脏兮兮的病号服上……而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反而也将他紧紧地抱住。
（三）
到底是谁患病？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俩总有一个是病人，或者两个都是病人。
有必要弄清楚么？至少我不想弄清楚，我觉得也不需要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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