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一年的最后一天,我都会随意翻看一本看过的书,算是个过年的仪式感。机缘巧合下,今年我挑的是加缪的《局外人》。
我仍然记得这本书的情节,深知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不太适合跨年来看,你去搜关于这本书的推荐语,基本都跟“虚无”“荒诞”“抑郁”这样丧气的词有关。或许觉得这种调调和跨年的反差也挺有意思,加上故事很短,可以重看一遍。
确实没想到,后劲这么大……一个星期过去了,我仍然坐立难安:怎会怎么巧,2023年的困惑,竟然在这里得到了解决,对2024年朦胧的期许,竟然也得到了确认。又或许还是应了那句:“一切诸经,皆不过是敲门砖,敲开门,是要唤出里面的人来,此人即是你自己。”是的,真是如此。
默尔索是谁?
虽然是去年看的最后一本书,但主人公默尔索却成为了我的年度人物,并且我相信他将深刻地影响我的2024年。
默尔索是一个公司的职员,他的口头禅大概就是“无所谓”“怎么样都行”,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故事的一开始便是默尔索去养老院参加母亲的葬礼,在守灵时,他没有表现出应有的伤心,甚至没有要求打开棺木看母亲最后一眼,他吸了烟,喝了一杯牛奶,跟人闲聊,昏昏欲睡,也说不上母亲确切的岁数。
葬礼结束后,他为自己终于可以睡上十二个钟头而喜悦。第二天见了女友,看了喜剧,去浴场游泳。
女友总问他爱不爱她,他说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并且不爱。女友提出想和他结婚,他觉得无所谓,如果她想结就结。
他踏实工作,老板想让他去巴黎工作,算是升职,且更有前景,他却觉得无所谓,“什么生活都半斤八两”。
后来,他应邀和朋友雷蒙去海边度假,遇见之前有过节的阿拉伯人,因正午的太阳令人晕眩,看到对方亮起的刀片预感到自己将被袭击,默尔索率先开枪杀死了人,因此被捕入狱。
这场审判,也是小说的高潮。尽管审判的是杀人案,但法官和陪审团并不聚焦案件本身,默尔索此前种种“不合情理”“有为道德”的行为,尤其是在母亲葬礼上的“反常“表现,反而成了定罪量刑的重要依据。
辩护律师提醒默尔索告诉法官自己深爱着母亲,接受牧师的感召,都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免于死刑,默尔索都拒绝了。
于是,就有了加缪所说的:”在我们的世界,任何在母亲下葬时不哭的人,都有被判死刑的危险”。默尔索是否因为杀人获刑不清楚,但确实因为在葬礼上没有为母亲哭泣而被定为死罪。
理解他成为他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读得非常顺利,没有一点晦涩难懂,也一点都不觉得故事的荒诞,他分明写的就是我们当下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我一开始就站在了默尔索这一边,毫不遮掩对他的喜欢,羡慕,无比理解他的有所为,有所不为,甚至想要成为他这样的人。
这的确是一个很容易引起极端评价的角色。你觉得他懒散、冷漠、麻木、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贴上“渣男”,”反社会分子”的标签。我想,若我二十几岁读他,也会这么认为,也会困惑作者为什么要塑造一个这样颓丧的角色。
是的,早一点,或是晚一点,我都不会如此震动。书和读者之间,确实需要刚刚好的缘分。
就像歌德笔下的浮士德,他明明一事无成,可是上帝却很满意,他认为浮士德代表整个人类活出了意义。一个失败的人生能有多可怕,浮士德替你体验过了。哦,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所以,歌德说自己塑造了一个英雄。
我觉得,默尔索也是一个英雄。罗曼罗兰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
默尔索早早就看清了这个世界是荒诞的,我不迎合,不配合。
为什么巴黎的工作就一定比我现在的生活更好呢?为什么伴侣不去在意自己当下的感受,而喜欢用“爱不爱我”“结不结婚”来获得确认和肯定?
为什么要把母亲送往养老院,因为无力赡养且“我和她之间没有话说”。
没有在母亲的葬礼上哭泣。你会不会想到阮籍的故事?阮籍刚刚听说母亲去世的消息时,仍在下棋。丧礼上是”散发坐床,箕踞不哭“。当世之人不也拿此做文章,说他任性妄为,无视礼法,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他后来吐血数升,悲痛得不成人形。他的每一次哭,都哭得合情合理,都出自本心,不是哭给你看,不是哭给礼教,不是哭给规矩。
默尔索的命运何其相似。对比葬礼上请人哭灵,治丧之人上一秒还在哭丧下一秒就烟酒招待吊丧来客的荒诞,默尔索的平静,真的那么难以接受吗?
母亲的葬礼,或是法庭的审判,我更愿意看作是加缪的某种隐喻。“葬礼”,代表了各种约定、规定、规矩、道德的叠加,这些东西并非为每个人量身定制的,相反,他把人塑造成差不多的模样,如果你符合这个模样,那么你便是正常的,你不会收到太多的阻力,如果不符合,便要遭受各种审视、批判和纠正,路就会变得很艰难。
而默尔索早已看穿了这一点,他不屑戴着面具生活,他保护自我的感受,他说的话都不做掩饰,我做的所有事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他不被社会所定义的“成功”“爱情”“婚姻”“孝顺”绑架。他足够真诚,坦然,反而衬托出别人的惺惺作态。
还有,他明明是一个“反抗者”,但是他又足够的平和、温柔、细腻,不激烈,他为人友善、勤勉、认真,他交朋友出自真心,他真诚地欣赏伴侣的美,他为母亲找到新的人生而发自内心的喜悦。他爱他当下的生活,他和同事一起追着卡车奔跑,他享受喝了酒之后沿着码头散步遇见的天空和晚霞,即使身处囚车,他依然会被那传入的吆喝声,鸟鸣声,叫卖声,电车声而打动,由衷地感受到幸福。
他是如此热爱这个世界。
而这一切都将接受社会的审视。加缪直接将这种审视以“死刑”的方式推向极端。你这个“局外人”,对自己内心的守护到底有多坚定呢?以死相逼,你还要做你自己吗?是的,默尔索平静地给出了答案。
合上书的那一刻,我发自内心地感慨,默尔索,他真的很爱自己。树木希林写过一本书叫做《如此珍贵的我》,默尔索就是那个知道住在心里的那个“自己”有多珍贵的人。
2023年我知道了一个新词,叫”社会时钟“,意思倒并不新鲜,可以简化为”什么年龄做什么事“,但是这个做什么事,不是你自己选的,是约定俗成的,是各种社会规范、社会期望,道德约束织成的一张网,当然,是无形的。就像,最后判处默尔索死刑的是”以法兰西人民的民义”,但是那个人民在哪儿,不知道。
这个“社会时钟”只是加缪笔下“荒诞”的表现之一,但是它在一个荒诞的社会反而是“正常的”,“正确的”。
谁都无法真正做一个纯粹的局外人,因为我们已经是社会规训的产物。但是默尔索提供了一种生活的可能,在别人告诉你应不应该之前,是不是可以先问问自己,你想不想。
还是那本《如此珍贵的我》,有一句话特别精辟,是她在思考人到底要活成什么样子时给出的答案——“只要比自己所处的时代稍微老派一点,都会更有魅力”。加缪的《局外人》,也不是在教我们去做那个“逆社会时钟”而动的人,而是看看,能不能离这个时代疏离一点,一步,就很好。
你后退的那一步,疏远的那一步,真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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